不息
浪漫至死不渝。
【忘羡｜不息·末世】復甦
写在前面：
相信我，是HE，是HE，是HE，大过节的怎么可能不HE呢？！
标题是“复苏”。
1.
被困废弃仓库的第三天。
生性乐观的魏无羡，从未如此绝望。
他抹了一把脸，泪水却越抹越多，和灰土混在一起，洇出两道有些可笑的痕迹，又被手背糊成一团糟。
——【蓝湛蓝湛，你又救了我……一……次……】
——【蓝湛——！！！】
一帧定格画面。
触目惊心。
定格成一块乌紫色的牙印。
魏无羡用力擦干了眼泪，像是要抹去内心的愤恨与难过，他长出了一口气，活动面部肌肉，好让笑容看起来和往常一样自然又精神。等打理得差不多，他才拿起搜罗到的战利品——大半箱食物和水，推开了重重落锁的大门，走进那个位于超市仓库深处的小房间。
2.
小房间凌乱不堪，然而干净，是魏无羡的辛勤成果。
地上铺着一张加厚床垫，靠墙由折叠椅和木板拼出可供倚靠的靠屏。房间很暗，没开灯，不是为了省电，而是避免亮光引来丧尸。夕阳的斜线，从双层窗和挡板的缝隙打进来，勉强勾勒出一个靠躺着的轮廓。
魏无羡在门口适应了几秒，先脱掉沾满浮土的外套，洗过手，才在蓝忘机身边坐下，轻快地道：“哥，今天收获不错，你觉得好点了吗？”
不等有所回应，他已经抬手贴上蓝忘机的额头，不意外触碰到一片滚烫，热度惊人。
他刻意笑得更加开心，取下被热度蒸干的毛巾，干净水毫不吝惜地将毛巾浇湿，再重新敷回去，又道：“温度好像降了，再过几天肯定能退烧，抗生素效果不错啊。明天我出去顺便找找车，等你好些咱们就能出发了！”
他在说谎。
但是语气非常坚定，不知是为了说服对方，还是为了……更有效的蒙骗自己。
事实上，半昏迷状态的蓝忘机，状态很不好，非常不好，甚至可以说，糟糕透了。
出门前特地留下的食水原封未动，被高热带来的不正常潮红，将青灰的唇色和下眼圈映得更加明显。虽说些的微浮肿并不会让校草颜值下降，但无论如何，状况都和康复根本不沾边。
魏无羡已经极尽所能，尽量打理整洁，可……空气之中，终于蕴浮起了挥之不散的不安气息。并且开始变得无法忽略，连花露水也无法遮掩了。
他不是没见过活人如何变成丧尸。
蓝忘机明明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都严重。
可也比任何一次……都无法让他接受。
——【蓝湛蓝湛，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被咬了！！！快把他扔下去！他会变成——……快走！！！】
3.
“冲冲冲，冲过去就是国道！！就是活路啊！！”
“赶着进基地第一批……”
“听说基地特别安全……”
“让开——！！！别TM挡路！！”
“别挤了求求你们——！！”
“啊啊啊啊救命！！”
嚎哭，嘶吼，喇叭声，隆隆的马达，混合着重物落地，棍棒砸入皮肉的闷响。
嘈杂不堪，一片混乱。
距离天黑仅差一小时。出城的必经之路，被各式车辆堵得严严实实。路中央不知被谁挖开了一条几米深的壕沟，困住了一群傻头傻脑的丧尸，可也挡住了后来者的逃生之路。
只要太阳的光线还在，丧尸们就只会缓缓在后面尾随，攻击力有限。开车来的好歹有层阻挡，徒步来的民众一个个都在拼命往人群中心挤。显然，越靠外围危险性越高，而这对魏无羡来说，反而正相宜，虽说需要直面丧尸，但好歹不挤，更适合他这种中长形的武器攻击。
他抡着半米多长的金属管，在最外围四下张望，背后是满载着伙伴的厢式货运，半步距离则是负责警戒另一面的蓝忘机，司机则是大学三食堂的掌勺师傅。熟人说话好办事，魏无羡指挥着防护隔板坚固的厢式货运暂时了脱离车队，在人群的侧后方，撑出一小块可以稍作歇息的安全空间。
经过十几天的战斗，魏无羡的成长惊人，一脚踹翻试图偷偷扑上来的丧尸，对蓝忘机眨眼示意，踩着厢车踏板登上高处，挥舞着手里的金属管，冲车队吼道：“要不撤吧——今天大概出不去了——！！！”
隔了一些距离，黑色改装SUV摇下车窗，探出一根明显越制了的枪管，乒乒乓乓冲着一顿扫射，把远处零散的三两只丧尸射成了筛子。耍够了帅，带着墨镜的温晁才肯探头出来，道：“不行，今天必须出城。直升机等不了那么久！”
魏无羡：“前面又是壕沟又这么多人，飞也飞不过去啊——！！！”
温晁“呸”了一口，道：“管他多少人！”
魏无羡：“诶等等，我有个主意……”
不等他把话说完，SUV摇上车窗，加厚的金属板随之也降了下来，并且将外侧狰狞锋利的金属刺对准了拥挤的人群。
不好！
跟队几天，魏无羡已经把握了一些温晁的行事作风。他立刻感到不妙，爬回车顶，抄起棍子哐哐猛敲车厢，叫道：“开水来了——！！让开！开水来了！！”
指示简单明了，众人下意识纷纷避让。
可人声穿透力毕竟有限，也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快速反应力，更糟糕的是，不出魏无羡所料，改装SUV根本不在意人命，发动机骤然爆发巨大的轰鸣，向着壕沟方向直冲而去。
魏无羡的火噌地腾了起来，他单手一撑车顶，从近两米高的货运上直接向前一跃，赶在SUV撞上人之前，金属管一横，又一推，生生把路边的人群向外推出去十几公分。
显然，还不够。
那冲撞用的金属刺又长又锋利，刺过丧尸之后又没人清理，哪怕擦伤一点儿，都有被传染的危险。
魏无羡用全身力气去搡，人群登时一阵混乱的尖叫，看见车的人跟着退，可后排的又往前挪，事态紧急，根本来不及解释。
好在，有人赶来帮忙。
一双修长好看的手从魏无羡的侧后方伸出，按着金属管另一端，又推进了半步。改装SUV擦着人群边沿而去，有惊无险。
四下骂声一片，混杂着小孩的啼哭和尖叫。
魏无羡擦掉急出来的冷汗，正对上蓝忘机的目光，便冲着对方眨了眨左眼。
他道：“丧尸要来了吧？走？”
蓝忘机：“嗯。”
两人迅速向原位撤离，这么大的动静，丧尸群必定会这边聚集，不戒备不行。
自从丧尸爆发的第一天起，他与蓝忘机就在并肩作战。战斗太密集了，从早到晚，毫无休憩时机。或许两人相性相合，也或许打了多次漂亮的配合战，总之，等魏无羡有所意识的时候，默契已然形成。
等他爬回车顶，却见SUV所过之处将人群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临近壕沟，车尾轮开始处喷射出强力的爆发气流。然而，气流并没有如预估的那样托着车身越过壕沟，而是仅仅推起了半米的高度便戛然而止。在距离壕沟极近的位置，SUV轰然落地。本该稳固的底盘剧烈晃动，终于把车胎晃爆了。
一股刺鼻的烟尘弥漫而起，紧接着发动机冒出了黑烟和火星。
不好。
魏无羡刚刚皱起眉，蓝忘机猛地将他一扯，他被迫后仰身，匕首划出一道耀眼的银光，挨着他身侧而过。
刀尖入肉，声响浅得几乎无法捕捉，一眨眼的功夫刀身已然入骨，持鞘的手腕轻轻一别，咔嚓一下，便卸断脊骨。
试图偷袭的丧尸被轻描淡写地解决，再无声无息地被丢到了路旁。
无论什么时候旁观蓝忘机的战斗，魏无羡都忍不住要暗赞一声“太漂亮了”，他憋了一箩筐夸奖，来不及出口，蓝忘机却率先道：“当心。”
蓝湛，好凶。
以前不理人，现在理了吧，动不动就这般斥责的语气。
太凶了，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凶别人吗？
想归想，魏无羡还是偃旗息鼓，老实道：“谢了。”
他从蓝忘机的怀里站起来，眺望烟雾处，又道：“出事儿的是温晁吧？”
蓝忘机：“是。”
魏无羡：“啧。”
身为“队员”，到底不能对“队长”撒手不管。魏无羡打了个手势，从车顶直接跳上另一辆车的车顶，就这么一路跑酷抄近道，迅速赶往事发地。
4.
温晁脸上全是灰和汗，正弓着腰，费力拉副驾驶的王灵娇。他一见有人赶来，立刻叫道：“其他人呢？都死了吗？！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救我的娇娇啊！再开辆车过来！魏无羡！下来帮忙！”
魏无羡站得高看得远，早见到自SUV后面，有两只从坑底爬上来的丧尸，道声“低头！”，同时丢出了手里的金属管。
温晁受过战术训练，听到提醒立即俯身扑地，刚好避过丧尸的尖爪。他仗着装备精良，就地迎着攻击就是一记旋踢，将丧尸踢得向后一跄。
金属管紧随而至，可惜，正因为丧尸这一踉跄，本该正中头脸，却因此错开些许，被第二只丧尸一爪子拍开，只阻了一瞬。
温晁破口大骂道：“你特么往哪儿砸呢？长眼了吗？！砸着我的娇娇怎么办！”
虽说只阻了一瞬，也足够魏无羡杀到了，眼看着第二只丧尸的攻击又到了，他顾不上捡地上的金属管，赤手给了那丧尸一拳。
他砸得地方准且巧妙——胸腹交接处，并且是没有伤口、还隔着衣服——只有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避免感染。事实上，拳头的效果也很棒，那丧尸失去平衡，一头栽回了坑底。
魏无羡“哈”了一声，道：“蓝湛！看我！”
蓝忘机悄无声息的落地，匕首的攻击也更不落空，用和刚才几乎相同的手法，干掉了偷袭的第一只丧尸，才答：“嗯。”
魏无羡：“我刚才那一下帅么！”
蓝忘机在报废的SUV车身蹭净匕首，递给魏无羡一张消毒湿巾，才答：“……嗯。”
被抢救出来的王灵娇猛地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抱头向人群中狂奔。温晁连搂带抱抓不住人，反而被精致的美甲在手腕上抓出了几道伤口。他气得抬手就是一巴掌，总算把王灵娇打醒了。
说实话，王灵娇长得很漂亮，据传是个几线平模，不知用什么手段迷得温晁神魂颠倒。她挨了这一下，半张脸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也总算从惊慌失措中清醒过来。她一跺脚，娇滴滴哭道：“温公子……人家好怕啊，打得我好疼……”
温晁的怒火瞬间熄灭，把她搂在怀里哄道：“娇娇不哭，没事了没事了，啊，我们换一辆车就走。”
王灵娇一边款款地送着秋波，一边揪着温晁的袖口，委屈道：“你怎么可以打人家——妆都花了，你就该不喜欢人家了。”
温晁赶紧道：“怎么会？娇娇无论怎么样，我都喜欢。”
这么说着，跟班递上了医药箱，被温晁一把抢过，亲手给王灵娇涂药。
魏无羡撇开视线，心中一阵烦躁。天快黑了，没找到宿营地，显然也出不了城，谁有闲心围观这两人的调情戏码，他转过身，背对温晁，冲蓝忘机撇撇嘴，无声比口型道：“‘你就该不喜欢人家了’，是吧？”
光说还不够，还学着王灵娇噘嘴晃肩膀。
蓝忘机那双很浅的眼眸闪了闪，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目光。
这一挪开，魏无羡心里发痒，作恶欲止也止不住。
在丧尸爆发之前，他来W城读大学，打从第一次见面起就热衷逗蓝忘机。丧尸爆发之后，天天疲于奔命，每天都不得不顶着巨大的精神压力，杀到筋疲力尽的时候，唯一能苦中作乐的便是逗一逗这个小古板。经过坚持不懈的实践，他发现，逗蓝忘机不止解压，有时还能回点HP。
魏无羡弯腰捡回金属管，把用过的消毒湿巾随手一丢，空出一只手去搭蓝忘机的肩，笑嘻嘻地道：“怎么啦，这就不好意思了？难不成你……也喜欢这一挂？”
蓝忘机的眉心微微蹙起一条十分不明显的小褶，道：“请不要胡说。”
魏无羡：“可我不姓胡啊，这明明是魏说，不叫胡说。”
蓝忘机根本不接梗，道：“也不可以背后说人是非。”
魏无羡笑了，熟门熟路地去勾蓝忘机的下巴，道：“行啊，那我当面说——总可以了吧？”
蓝忘机：“？”
魏无羡：“蓝湛，你的眼睛真好看。”
蓝忘机：“……”
魏无羡：“像琉璃，特别通透。”
蓝忘机推开他的手，道：“别闹。”
说着，更是走远了几步。
魏无羡乐不可支，哈哈大笑。
而变故，总是在人最松懈的一刻发生。
5.
当夕阳降下最后一束光芒，藏匿在人群中的危机，终于爆发了。
魏无羡被猛地推了一把，那是根本预料不到的方向。他毫无防备，一下子失去平衡，向壕沟方向扑倒。
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人群之中，新转化的丧尸张开了爪牙，扑向距离最近的活人。而上一刻那个还在温晁怀里哭泣的美人，为了抢夺一线生机，把他推向了死亡的深渊。
腐臭的气息，再魏无羡倒下的瞬间变得无比清晰，他第个一反应是用武器阻拦。
“滋啦——”
他倒在了壕沟边缘，并且顺着斜坡缓缓下滑。丧尸的指甲划过金属管表面，发出刺耳的噪音，被他一脚踹中，踢开。
可他却因此坠得更快了。在他的背后，在壕沟底部，数十只丧尸伸长手臂，黑夜降临，丧尸的行动速度上了一个台阶，便不再像白天那样呆呆地发展，而是开始向上爬。那些沾满了粘液与脏污的尖爪，只差一点就要抓到魏无羡了。
那一刻，时间像被无限拉长，却又好像被加速快进。
魏无羡看得清晰，可偏偏，无从躲闪，也无力改变。
距离越逼越近，他腾挪不开，更站不起来。手中的金属管护得住眼前，却挡不了背后的来袭。
死亡离他无比接近，丧尸的尖爪已经划破了肩上的衣料。正在这时，有人一把拉住了他的手，生生把他从坑下拽了回来，那是一股不容抵抗的强大力度，也是他早已熟悉了的力度。
同时，锃亮的匕首划出数道漂亮的长弧，一次次准确无比地扎进骨缝，迅速卸除了丧尸的行动力，将所有的阻碍一一解决。
他瞪大了眼睛，映着红月的匕首，光华四射，如神迹降临。
魏无羡上来，一把抱住那人，兴高采烈道：“蓝湛蓝湛，你又救了我……一……次……”
逆着光，他的视线凝固了。
在那宽阔的肩上，从左至右，划开了一条狭长的裂口。
蓝忘机把他推开了。
却让视野更加清晰。
那向来遮挡严实的地方暴露出来，红色的血，浊黄的毒液，从伤口渗出，被白皙的皮肉一衬，触目惊心。
那一刻，魏无羡如坠冰窟，根本无法相信。
“蓝湛——！！！”
6.
魏无羡放下窗帘，扭亮了小应急灯。节能灯泡散发出惨白而暗淡的光芒，将半躺着的人映得越发病容晦暗。
但还是无愧云梦学院第一校草称号的脸。
看着蓝忘机安然无恙，魏无羡忍不住露出笑意，翻出一条崭新的手帕，沾湿水，开始给病号擦脸擦身。先清理伤口，手帕很快脏了，魏无羡不露声色地将它扔到角落，另换上一张新的继续。
蓝忘机缓缓睁开了眼睛。
像是才意识到等待的人回来了似的，那双暗淡的眼睛倏然亮了一瞬，却很快再次归于沉寂。
他轻咳一声，嗓子沙哑而低沉，道：“……不必，你去歇息。”
魏无羡手顿了一下，勾起嘴角，笑着道：“那可不行。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头可断血可流，咱校草的排面不能丢。要不是没有足够的水，我甚至帮你洗个澡。乖啊，生病不可以闹别扭。要是疼了呢你就吱一声，我尽量轻轻的。擦白白之后咱们开饭，今天不止有饭，还有饭后甜点。头两天给你找抗生素，去了医院，今天可是专门去找了不少吃的……”
蓝忘机的话本就不多，又刚从昏迷中醒来，只区区三个字已耗尽了力气，缓了好一会，直到魏无羡已经开始报菜名了，他才继续说道：“放弃、我，走。”
魏无羡一顿，道：“弃、弃……汽水？”
魏无羡：“蓝湛你的要求也太高了。”
魏无羡：“两条腿的丧尸满街都是，现在的汽水可不太好找！W城断水断电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往外逃的时候，大家把能带的都搬空了。就算……就算我能找到一瓶两瓶的……也没办法冰镇啊。不冰的汽水不好喝，果汁……果汁行吗？给你留了两盒，我这就去拿……”
蓝忘机：“你、走！”
魏无羡：“……”
魏无羡：“我是不是太吵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安静，我闭嘴，伤口马上清理完了……就五分钟，然后我保证离你远远的，保持安静，你别赶我……”
再怎么故作开朗，魏无羡到底也才二十出头，蓝忘机的每个字，都昭示着他不愿意面对的结局。藏不住的心事重重压下来，压下了刻意弯起的嘴角。手的力气不自觉大了些，只一下，便又将伤口碰裂了。
那道伤口周遭已经从红肿变成灰青，裂开处好似干燥皴裂，从泛着不寻常热度的表层绽开，却不像正常伤口那样流血，反而涌出一股带着淡淡腐烂气息的浊液。
——那是丧尸身上才会看到的浊液，也是会把人变成丧尸的感染源。
手帕一下子又染脏了。
魏无羡像被烫到了似的，立刻把手帕叠起来，眼眶酸涩不堪，手的颤抖止也止不住。
他本该扔到那个固定角落的，那里位于蓝忘机的视线死角，脏掉的手帕全堆在一起，足足有五六条。
这间超市的仓库里，囤着不少丝织品，足够替换。等蓝忘机睡着后，也有无数的机会将这些销毁。
可这一次没能如愿，他的手一直在抖，手帕落下来，被蓝忘机截住了。
纤长的睫毛在青灰色的底色上落出一片阴影，越发衬得眼型深邃幽暗，却也遮去了魏无羡非常喜欢的那对清浅的眸。
蓝忘机：“不……”
魏无羡立刻去抢那手帕，同时大声嚷嚷，来盖住蓝忘机的声音。他道：“啊啊啊啊啊啊你一定不敢相信——今天的晚餐可不是普通的饼干面包，是咱们都爱吃的那家面包房的真空包装，有你喜欢的草莓蜂蜜味——还有熏肉肠——！！！”
蓝忘机又一次被打断，轻轻咳了几声。
魏无羡马上住口，顺背顺气，紧张道：“难受吗？要不要喝水？”
蓝忘机把他向外推，力度小的几乎感受不到，。魏无羡心里堵得慌，赶紧顺着退开一些，又递上一块干净手帕。
蓝忘机只好停下，无法抑制地咳了几声。
魏无羡赶紧住口，帮人顺背顺气，看到蓝忘机捂嘴，立即递上一条干净手帕。
可当他看清手帕上沾的东西那一瞬，他脸色一白，心头那根本就绷得极紧的弦，断了。
——浑浊物。
——和伤口渗出来的，一模一样。
7.
魏无羡僵住了，迟迟不敢抬头，更不敢与蓝忘机对视。
瞒不住了。
可蓝忘机擦净污浊，平淡地道：“不必白费功夫。你我都明白。”
“不是的！”魏无羡道，“什么明白，不是……我、我该明白什么啊！”他猛地抢过脏手帕丢远，低着头，咬紧牙关继续帮他擦拭伤口。然而，越慌越手忙脚乱，越擦似乎伤口越脏。
一滴透明的水滴混了进去，随即又是一滴。
接连不断，直到视线变得模糊，魏无羡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对一切的无力笼罩了他，沮丧像一座沉重的山，铺天盖地崩塌下来，将本就充满绝望的末世压成一片荒凉。
偏偏这时，蓝忘机又重复道：“走吧。”
魏无羡猛地捂住耳朵，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我不走！你就是赶我也不走，死也不走！你就要好了啊，就快治好了啊，凭什么赶我走？！不管发生什么变成什么我绝对、绝对……不离开！！！”
他勉强压低音量，生怕大动静引来不该来的东西，可他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在用刀扎自己的心，疼得鲜血淋漓，疼得喘不过气。
为什么蓝忘机这么好的人，这么优秀的人，偏偏在人生最好的时光不得不面对死亡？！
为什么他要看着蓝忘机一步步走向死亡，只能眼睁睁的旁观，只能被悔恨淹没，却不能分担，不能替代？！
为什么他不能再机灵点，周全点，让蓝忘机不必那么费心费力地保护他？！
魏无羡半跪下来，额头贴近蓝忘机的手背。眼泪一点一滴，落入薄被，晕开，洇成一小片濡湿的水痕。
这个角度，蓝忘机大概看不到他哭。
他无声哽咽，搓着蓝忘机袖口的一小块布料，道：
“……你会好起来的，伤口、伤口、明明在愈合了。……你就信我一次吧蓝湛，一切都会好的。你看，体温也没那么热了，真的，和我的体温差不多。”
“……你要是不信我的话，不信的话……”
……他该怎么办呐。
热度自手背而来，一触即分，却似乎填补了那无从落脚的空洞。
他的头发被手指轻轻拨开了。
蓝忘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点点梳理着他乱翘的短发。
魏无羡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以为蓝忘机根本不打算回答。
他冷静了些，想着，罢了。
大不了假装离开，等蓝忘机睡着之后再溜回来。
隔壁还有一间可供栖身的杂物间，小是小了点，安全性也比不上这里，但……
不要紧，离这里非常近。
这时，蓝忘机轻声道：“好。”
魏无羡猛地抬起头，撞入一泓平静无澜。
他不可置信道：“你……你、你说……”
蓝忘机：“好。”
魏无羡：“你、你同意我……留下……了吗？”
蓝忘机垂下眼睛，轻轻点了一下头，却又道：“但现在起，听我的。”
魏无羡顿时精神一振，道：“好好好，你说，我肯定照做！只要别赶我走，让我干什么都行！”
8.
丧尸病毒爆发得猝不及防。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适合恋爱与郊游的季节。
一下课，魏无羡先冲去抢了两只冰激凌，一个归自己，一个用于贿赂蓝忘机。实验报告快到死限，他一个字都没写。只要蓝忘机敢借给他看，哪怕只借五分钟，他就敢复制粘贴一份作业。他小跑了半条街才总算赶上蓝忘机，刚要开口，却见相距不远的一个学弟张开嘴，扑向旁边的另一个学弟。
有如猛虎扑食，和他抢冰激凌的气势基本一致。
魏无羡想，艺术系的小情侣好OPEN呀，大马路上就敢啃来啃去，也不怕人看见。他道：“蓝湛蓝湛，我请你吃冰，不用回请，实验报告借我看看就行！”
这个牌子的冰小卖铺就进那么几根，不是人人都能抢到，冰渣和奶油混合，非常凉爽又酥的口感。他把冰激凌纸剥开，强行塞进蓝忘机手里，耳边已经听着了喀吱喀吱的咀嚼声。
嗯？
魏无羡一转头，汗毛倒数，毛骨悚然。
学弟在啃学弟的脑子。
人……吃人了？！
9.
魏无羡一直认为，自己不仅是个天才，运气也好得爆棚。
丧尸爆发那一刻，蓝忘机就在旁边。
仗着从小学散打，魏无羡充分发扬骑士精神，致力于以一己之力，挡下所有扑向自己和蓝忘机的丧尸，然而，妄想的气球还来不及膨胀，就被蓝忘机干脆利索的身手，噗呲一下，给戳破了。
蓝忘机不动则已，一打起来战力顶他十个。
也幸好如此，凭借超越水准的武力值和精准的战斗分析，两人才能顺利救出受困学校地下仓库的一群熟人——比如食堂掌勺大师傅、打饭阿姨、盛汤小哥、看门老爷爷什么的。
全城的广播电台同时播出了“应急基地”的消息。大批人潮纷纷涌出W城，他们这支参差不齐的队伍也跟随人潮一起向外撤。虽然不一定要去基地，但城外人少得多，安全系数总要高一些。
出发没多久，突发状况频发，大师傅关节炎犯了，老爷爷行动不便。此时，温晁的队伍向两人伸出了橄榄枝。
当时，温晁提出以物换物，用一辆厢式货运交换魏无羡和蓝忘机，保护他去C基地。改装过的厢式货运颇为坚固，对魏无羡而言，简直如瞌睡时送枕头，刚好解决了最重要的运输问题。
直到蓝忘机受伤的前一秒，或者说，直到蓝忘机受伤，被队伍毫不犹豫地抛下之前，魏无羡从未后悔过。就算一路上被王灵娇挑三拣四，呼来喝去，当仆人使唤，他也尽量保持心态平衡。可谁能料到人群中混进了感染者，又刚好在那个时候化成了丧尸呢？
守着昏迷的蓝忘机的前两天，魏无羡已经不知自问了多少次。
如果拒绝加入温晁的队伍，蓝忘机是不是就不会出事。
然而，时间无法回溯，乱世之中，任何情况都会发生。
拒绝邀请就拿不到厢式车，带不走所有人。
是个无解的题。
死或者生，总得做个抉择。
重来一次，他要是反应比蓝忘机快那么一点儿，提早注意到危险……
……如果被感染的人是他就好了。
反正他父母双亡，亲缘淡漠，死了了无牵挂。
而蓝忘机那么可靠，一定能带领大家安全抵达基地，之后……之后找机会与家人取得联系。
说不定，这才是故事的最好结局。
10.
到了第四天，蓝忘机从午夜昏睡到了晚上，毫无清醒迹象。
魏无羡根本不敢合眼，守了蓝忘机一整夜，生怕那点微弱的呼吸停下。
第五天，蓝忘机醒了，魏无羡喜极而泣，却只听得一句“晚安，魏婴”，蓝忘机便又一次陷入昏迷。
第六天，临近与第七天交接的时刻，蓝忘机终于再次醒来，只微微一动，挨在边上打瞌睡的魏无羡马上也醒了。他伸手扭亮节能灯，带着些微的鼻音先问道：“……几点了？”而下一秒，魏无羡一骨碌翻身起来，先试额温，再不厌其烦地重复那说了无数次的谎言：
“太好了，温度又降了点儿。”
他打了个哈欠，双眼又红又肿，不过这次不是因为哭，而是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熬出来的。
蓝忘机轻轻咳了一声。
魏无羡立刻拿来半瓶矿泉水，拧开盖，递到他嘴边，道：“是不是渴了？喝点儿润润嗓子。”
蓝忘机轻轻摇头，把水瓶推开，道：“你喝。”
魏无羡：“我喝过了啊，水还多着呢，我不渴，这是专门留给你的。”
蓝忘机：“半瓶？”
魏无羡：“咳、那……那什么，我先喝了一半，提前帮你验个货嘛。”
蓝忘机沉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完全看穿了这个笨拙的谎言。
魏无羡被看得编不下去，眨眨眼，露出一个俏皮地笑容，道：“好嘛，我喝。”他抿了一小口，晃晃瓶子，又道，“哥，咱们真的不缺水。至少不是你想得那么严重。喏，墙角那个箱子看到没，里头还有三四瓶。我是怕清理伤口不够，所以才尽量省省。新合街的小超市还有几箱，我嫌沉，懒得搬。”
蓝忘机：“……嗯。”
魏无羡一放心，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道：“要不，你还是躺下吧，坐着万一压迫了伤口呢？睡不着的话就养养神，我陪你说说话。还是饿了？是不是觉得比前几天精神了些？”
蓝忘机半撑起来，向里侧挪了一些。
魏无羡立刻帮忙，又道：“床单是新换的，是躺着不舒服，还是要换一边？”
蓝忘机：“不用。你也躺上来。”
魏无羡：“……啊？”
蓝忘机：“躺下，休息。”
魏无羡“哈”了一声，道：“那可不行，你是病号，需要静养。我睡觉不老实，可不能离你太近，免得让你伤上加伤。”
蓝忘机却坚持道：“你需要休息。”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去拽魏无羡。
魏无羡赶紧把被子掖好，笑道：“好好好，马上休息。大二那会你掀了桌子我不也没醒吗？我在哪儿都能睡得香，你要是觉得一直被照顾很不好意思，那……腿借我枕枕？”
他这么说着，又故作轻松地眨了一下右眼。
大二那年，蓝忘机与魏无羡第一次正式见面，或者说，第一次搭话，结局不欢而散。
蓝忘机在学生会执勤，抓到魏无羡上课睡觉。他好不容易把人弄醒了，登记名字扣学分。
魏无羡签完名，执勤的人还没走，他就换了个趴姿三秒熟睡，这也就罢了，还抱着桌子咕咕哝哝说梦话。不知那一句没说对，惹怒了蓝忘机，把他连人带课桌一起掀了。
场面极其震撼，在那之前，从没人见过蓝忘机翻脸，于是，掀桌子事件沸沸扬扬热议了数月，成了W大上半年的最大趣闻。
而下半年的趣闻，则是“死敌变死党，双校草同进同出，是新CP的崛起还是另有所图”，（魏无羡单方面的）搭肩搂背，闪瞎了无数吃瓜路人，也缔造了一批CP粉。
蓝忘机醒了，魏无羡心里高兴。心里高兴，他就忍不住要开口撩拨。
比方说，有一次，他赖在蓝忘机宿舍不肯走，不仅霸占了蓝忘机的床，还在床上滚来滚去，把板正的豆腐块揉得凌乱不堪。他翻腾够了，探出头，对桌前温书的蓝忘机道：“床太硬啦太硬啦，你上来，腿借我躺躺！来床上看书啊！”
蓝忘机：“不借。”
魏无羡：“你又不是姑娘家，躺躺怕什么？”
蓝忘机：“不是姑娘家，也不能随便躺。”
再比方说，还有一次，他把蓝忘机强拉到自己宿舍，在按摩椅上——对，他竟然在寝室放了张按摩椅，被宿管骂了无数次——往按摩椅上一躺，拍拍肩，道：“躺上来躺上来，哥哥疼你！”
蓝忘机照旧不理。
魏无羡念念叨叨：“来嘛来嘛，来就改叫你二哥哥。”
蓝忘机：“不要闹。”
魏无羡：“你才不要闹，共享按摩舒服环保，别人抢破头。老四——！过来！！共享不？”
被点名的老四立刻从挺尸状翻身而起，道：“来来来！必须来！我早盼着体验体验魏哥的按摩椅了！！”
他扑向按摩椅，可惜，离着至少半米远，就被魏无羡一脚踹了回去，十分嫌弃道：“滚滚滚，怎么这么大汗臭味儿，也不怕馊了？！离我远点！”
老四嚎道：“寝室长！魏无羡欺负人！！凭什么校草能有特殊待遇？！二哥哥你也说句话，管管你挂件！”
蓝忘机：“……”
魏无羡：“我呸，你还敢叫二哥哥，二哥哥是你能叫的吗？你要是和蓝忘机一样身上香喷喷你也可以，你行吗？赶紧去洗澡别污染寝室环境！”
寝室长附和道：“我说怎么这么臭！原来是你小子，给我滚去洗澡！”
目送老四灰溜溜去了浴室，魏无羡完胜，猛拍按摩椅道：“哈哈哈，二哥哥来呀，快活！”
蓝忘机：“……不来。”
老四当场满血复活：“哈哈哈哈哈！”
这样的例子，多到数也数不过来，所以，魏无羡理所当然地认为，蓝忘机会像以前一样，拒绝他。
11.
魏无羡对蓝忘机说，你要是不好意思，腿借来枕枕。
说虽这么说，其实他完全没当真，更没有躺上床垫的意思，抻了个长长的懒腰，魏无羡换了个趴姿，准备入睡。
谁知，蓝忘机说道：“好。”
魏无羡：“好吧，那晚安。”
魏无羡：“……啊？”
蓝忘机又重复了一遍，道：“好。”
这次，他说的很清楚，魏无羡猛地睁大双眼。
随即，他翻身滚上床垫，隔着被子枕在蓝忘机腿上，闭着眼睛道：“这可是你说的，反悔也来不及了！”
蓝忘机：“不会。”
床垫比地板舒服得多，魏无羡枕着腿，享受着多日不曾享受过的高级待遇，美了好一会，忍不住道：“蓝湛，你……”
蓝忘机：“嗯。”
魏无羡想说的是，你肯定要好了。
但在蓝忘机明显比之前精神充沛，状态更好的此时，这么说显然很多余。
更何况重复说了太多次，已经失去本意，反倒更像一句不详的预兆。
于是他道：“蓝湛……蓝湛蓝湛！”
蓝忘机：“嗯。”
魏无羡：“等我们出了城，就找一片有山有水的地方，开一块地，我种土豆，你钓鱼，行不行？”
蓝忘机：“土豆？”
魏无羡：“对，种土豆。我中学做过育苗实验，拿了A呢！”
蓝忘机停了不片刻，出乎意料地道：“嗯，好。”
连这么明显不切实际的问题也回答了？
有问必答的蓝忘机，让魏无羡感到很是不可思议，忍不住睁开眼睛，一下子便对上了蓝忘机的视线。
蓝忘机：“有绳子吗？”
魏无羡：“？”
魏无羡：“有啊。尼龙绳，有好几捆三股的。你要绳子做什么？绑东西吗？”
蓝忘机：“绑我。”
魏无羡：“……啊？绑……什么？”
魏无羡简直出离震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甚至差点撑起来去看蓝忘机有没有烧坏脑子。这时，蓝忘机伸出手，覆在他的眼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掌心的温度有些烫，覆在脸上很是舒服。
魏无羡心中微微一荡，蓝忘机道：“闭眼，听我说。”
他语气郑重，魏无羡隐隐生出些不安，可又忍不住听下去。
蓝忘机：“关节绑，我教过你的，捆双层。”
“捆好之后，不要靠近我半米以内。如有异变，立即斩首，不可犹豫。”
魏无羡：“！”
蓝忘机这是在……这是在……？！
魏无羡心神俱震，连声音也颤抖了起来，道：“不、不是，蓝湛……伤口、对，伤口已经愈合了，你会……”
蓝忘机：“魏无羡，有时候，你真的很讨厌。”
12.
魏无羡：“哦……”
他感到茫然，却又想，发生了这么多事，蓝湛又病着，我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时刻提醒他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确值得讨厌。
不对，这不重要。
说了这么多，蓝忘机就是要交代这些？
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不是嘴上说讨厌心里喜欢他魏无羡……
不是，蓝忘机怎么像在交代遗言？！
明明刚刚答应过陪他一起种田的！！
憋了一会，魏无羡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离远点，给蓝忘机留点清净。可不等他翻身起来，覆在他脸上的指尖，轻轻抬起来一点，指腹轻轻扫脸颊，带来一股小电流般的酥麻。
魏无羡忍不住回握上去，蓝忘机的指尖，比他的体温明显高许多，烫得心中一阵颤栗，是一种无法用言语描绘的激荡，烫得他想躲，却又舍不得。
这太奇怪了。
他应该先洗手，应该在蓝忘机甩开之前松开。
可事实上，蓝忘机不止没有甩开，反而另一只手再次覆上来，也同样回握了魏无羡。
视野被遮挡成一团昏暗，魏无羡心里也一样地又苦又涩。他道：“二哥哥，你早这么说，我早就不缠着你了。我讨厌，我不好，等你康复了，我保证离……”
蓝忘机：“你安静！”
魏无羡：“……”
魏无羡：“……对不起。”
蓝忘机：“现在不说，以后再无机会。”
魏无羡猛地一挣，道：“不是，你别胡说。以后……”
蓝忘机：“喜欢。”
魏无羡：“……”
魏无羡：“？？？”
蓝忘机：“你。”
蓝忘机：“恋爱意味的喜欢。”
魏无羡：“……啊？”
魏无羡：“？？？”
蓝忘机松开了压着他的手，魏无羡也早就躺不住了。他一骨碌翻身起来，死死盯着蓝忘机，试图借着昏暗的光线，寻找到对方神色的端倪。
蓝忘机……说……蓝忘机在开玩笑吗？
然而，他看到了那双非常漂亮的，通透的，仿佛洒满了碎金的眸子，已经完全被一层浑浊覆盖，已经失去了生者的生机，和游荡在街头逢人就咬的丧尸，几乎……没区别了。
可偏偏，蓝忘机又轻轻地勾起嘴角，冲他露出了一抹微笑。很浅淡，要不是他看得太仔细，或许就错过了。
魏无羡心里惊涛骇浪，陷入了巨大的震撼之中，蓝忘机向来冷冰冰的，不苟言笑，几乎没人见过他笑起来的样子。魏无羡根本没料到，竟然在这样的场景下，见到了。
他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半晌，咽了咽喉咙，结结巴巴道：“你、蓝湛……”
就在此时，窗外传来了叩叩的响声。
又快又急，钉上重重挡板的窗户被叩得不住震颤。木板与玻璃互相碰撞，发出哗哗的脆响，惊醒了整间静谧的小房间。
应急灯“啪”地倒了下去。
魏无羡下意识抄起灯，又向窗户望了一眼，正要按掉，避免被丧尸注意，却被蓝忘机一把扣住了手腕。
一道闪电落下，紧跟着一片震天动地的雷声。
从窗缝晃入的一片白光，将万物照得无所遁形。
握在魏无羡手腕上的手，手背上早已爬满了嶙峋的紫癜，指甲也变得又长又尖。
魏无羡猝不及防，被吓得一个激灵。
蓝忘机从来没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拽他，只几秒的功夫，手腕已经发麻。可蓝忘机恍然不觉，将他从床垫上拖起来，又翻出绳子和折叠椅。
魏无羡惶然道：“蓝、蓝湛……你干什么”
蓝忘机：“绑！来不及了！”
魏无羡一个激灵定在当场。
蓝忘机的声音，他的嗓音……已不复原本的低磁，而是变得喑哑晦涩，根本不像是活人正常发出的声音了。
理智上，他完全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绑起来，万一尸化，他还能活。
可蓝忘机呢？
蓝忘机怎么办？！
难道真的没有半点希望了吗？！
13.
魏无羡到底照做了。
绑完了人，他在屋子里转了几圈，窗户叩叩响个没完，越发让人心浮气躁。
蓝忘机：“去躺下休息。”
魏无羡咬牙，压低声音道：“你这样，让我怎么能休息！”
他翻出存放抗生素的箱子，打开，把药片全部倒出来，对蓝忘机道：“吃药！全都吃了！这么大的剂量，我偏不信抵抗力赢不了了！无论如何，蓝湛，你试试，万一……没有万一，一定能扛过来。”
他说着眼眶一热，赶紧顿住，把眼泪憋回去，又强调道，“你要不肯吃，我就是嘴对嘴喂，强灌也要逼你吃。我不在意什么传不传染，你要是撑不下去，我、我也……”
是不是符合医学常识，是不是正确的用药方式，他已经无暇顾及，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能做什么了，与其眼整整看蓝忘机转化，他宁可拼死一搏，拼死一试。
蓝忘机颔首，答：“不必，我吃。”
尽管被绑着，他的坐姿仍然笔挺，就着魏无羡的手，用矿泉水一口一口咽下所有药片。
魏无羡用手帕擦干净嘴角，不经意的，指腹碰了一下蓝忘机的唇瓣，感受到了出乎意料的柔软。
可惜，只一下，蓝忘机马上偏开头，避开了更多的触碰。他的视线在魏无羡身上游移，最终垂下眼帘，道：“去洗手。”
魏无羡：“喔……哦。”
有求必应，有问必答，不知为什么，魏无羡竟对这样的蓝忘机不知所措。
撞击挡板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密集，电闪雷鸣，裹着呼呼的风声，仿佛昭示着一场风云变幻。
蓝忘机：“药，我吃。你不能喂。”
魏无羡洗过手，又撕了酒精棉片消毒，道：“……啊？为什么不能喂？”
蓝忘机：“……唾液会传染。”
魏无羡：“哦。”
魏无羡：“？？？”
——【把药吃了，我就是嘴对嘴喂，强灌也要逼你吃。】
话是他自己说的，原来蓝忘机回答的是这句。
魏无羡：“………………”
魏无羡：“等等等等，你想、想什么呢？！我不是……”
魏无羡：“我又不是真的想亲嘴！”
他猛地一顿，立刻意识到蓝忘机才刚刚告白，又慌张补救道，“不、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好歹也有防范意识，不不不对，那个，我是说，蓝湛，我没有……”
啊，天呐。
他到底说了什么。
他为什么要在蓝忘机最后的时间里说这些！
他为什么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蓝忘机呢！
一切辩解都是越描越黑。
一切伶牙俐齿在蓝忘机的面前都将原形毕露。
魏无羡垂头丧气，挨着蓝忘机的椅子脚边蹲下，双手抱头。看不到蓝忘机的脸，一团混乱的脑袋才总算运转了起来。
他心疼得要命。
蓝忘机喜欢谁不好，怎么就偏偏……这么克制的性子，能告白已经很不容易了。可偏偏刚才他话说得那么刺耳，一想到“被喜欢的人当面刻薄默默饮痛”的蓝忘机，魏无羡就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几个嘴巴。
他嗫嚅道：“蓝湛，我刚才……说的是指防范病毒，并不是防备你。我从来没想过防备你什么的。”
头顶传来很轻的一声叹息，蓝忘机道：“我知道。”
魏无羡：“我刚才的确没那个意思……”
……蓝湛的嘴唇很柔软。
就算不看蓝忘机的脸，魏无羡的眼前，也能浮现清晰的画面，颜色很淡，触感很软的嘴唇，鬼迷心窍一般，他竟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真的亲上去了。
——不是不想亲。
蓝忘机又叹了一声，道：“……我知道。”
魏无羡说不清到底是难过、悲凉，委屈，还是心疼，百般滋味搅在一起，尽数归结与“不想分离”。
稍稍抬头，正好看见，那长出尖指甲的手，刚好垂落于眼前。
他伸出食指，避开锋利的尖甲，轻轻地碰了一下，蓝忘机的指尖。
——【你的眼睛像琉璃一样，好漂亮啊。】
他喜欢看蓝忘机，喜欢逗蓝忘机，因为蓝忘机好看，因为逗起来太有趣了。
——【交个朋友呗，都这么熟了。】
他想和蓝忘机一起玩，想和他经历各种各样的事。
——【我请你吃冰，你请我吃啥？】
他想过和蓝忘机做死党，做邻居，一起工作，甚至向往过一起生活。
可他偏偏从没想过，除了友情，同学情谊，好哥们之外，还能有另一个解释。
一幕幕画面在眼前倏然而过。
是校园里每天的同进同出，是战斗中不经意的保护，让他习惯了，也理所当然地觉得，会一直这样下去，身边总有蓝忘机陪着。
不行的。
不知何时，蓝忘机已经占据了超乎想象的位置。
临别在即，魏无羡终于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行。
他没有蓝忘机，不行。
眼中一片濡湿，魏无羡拼命压抑着，道：“但是、我是说，但是……”
蓝忘机：“不要勉强。”
那指尖回应似的，点了一下，指关节也轻轻圈住了魏无羡的指尖。
就像平时平时那样，不远不近，不造成任何不适，又刚好能护着他的距离。
蓝忘机：“谢谢，永别了。”
魏无羡茫然地抬起头，他喜欢的，蓝忘机的那双眼睛，缓缓闭上了。
他蓦然睁大双眼，抖着手，去试鼻息。
那本就微弱的呼吸，也彻底的，停止了。
……没有了。
“……蓝湛？”
魏无羡再也顾不上其他，扳着肩，猛烈摇晃起来。
“蓝湛，你醒醒！别睡！”
折叠椅在地板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甚至盖过了叩击窗棂的声音。
但，蓝忘机毫无反应。
“…………”
“……蓝湛——！！！”
又是一道惊雷，落在极近之处，震得地面都在震颤。
亮眼的白光照亮了屋内的每一寸角落，也让幢幢的鬼影毫发毕现。
不止何时，窗外，墙外，无数丧尸将小小的庇护所重重包围，远处，还有更多在蜂拥而来。
“嘭——！！”
窗挡板终于在不断地撞击下碎裂。
灰暗之中，有什么破窗而入，快得像一道幻影。
依稀是个“人”形。
魏无羡猛然回神，用应急灯一晃，将“那东西”逼退了好几步。
果然是只丧尸，却又和其他丧尸不同。它浑身皱巴巴的，又干又瘦，像一只风干了的黑猴子。“黑猴子”只被灯光“惊吓”阻了一瞬，便又一次张开血盆大口，像魏无羡直扑而来。
魏无羡矮身闪避，错开第一轮攻击，顺手抄起墙边摞放的折叠椅砸了过去。
那丧尸反应速度不知比常见的丧尸快了多少倍，更是灵活得多，闪身退后半步的同时，伸爪一勾，那利爪几乎差一点就碰到蓝忘机了。
魏无羡睚眦欲裂，一腔悲意化为怒火。他骤然发力，回旋一踢，正中黑丧尸下巴。那玩意儿敏捷归敏捷，体重却像拖了水似的非常轻盈，于是这一下，竟然把它整个踢飞了出去，先是狠狠撞上房顶，才摔落在房间的另一侧。
然而，虽说一招得手，但房间实在太小了。
堆在墙角的储物箱被撞翻，物资哗啦啦砸了一地，而黑猴子摇摇晃晃刚爬起来，就被散落的箱子绊了一下。虽然只是短短一瞬，但对魏无羡而言足够了——他拿到了武器——放在床垫旁，那根金属管和蓝忘机惯用的匕首。
金属管毫不犹疑一棍挥落，又快又恨，打地鼠似的拍向黑猴子。
14.
以魏无羡的战斗经验判断，这一棍本该砸中黑丧尸的面门，场面很血腥，效果很明显，迅速结束打斗，以便回头补窗。
不想这黑东西不仅速度快，反应也超出意料，竟弓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擦着金属管的下落轨迹过去，让这一下砸了个空。
魏无羡猝不及防，被冲力带得向前一踉，金属管砸中散落的储物箱，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好在他反应很快，借反震之力，返身又是一踹。
黑丧尸明明有机会偷袭，却不知为什么愣住了，盯着魏无羡的背后不动，便结结实实挨了一脚，再次被踹回了原点。
黑猴子跳上箱子，冲魏无羡狰狞地嘶叫。
魏无羡隔箱与它对峙，却比单枪匹马出门加倍警惕。一步也不能退，他根本无法容忍任何死物，触碰背后护着的人，哪怕一根头发也不行。
连日睡眠不足，却没有影响他的状态，判断力不降反升。
他的余光瞥见，左侧的小窗被撞开约半米长的破口，丧尸聚在那里，堆成一团，反而无法顺利挤进来。但，一时进不来，不代表一直进不来。
魏无羡暗道不妙。
夜晚是丧尸的天下。它们比白天行动更快，攻击性更强，冲出去无异于自杀，附近虽然踩好了两处备用庇护所，但他既不可能把蓝忘机单独丢下，也很难背一个人顺利逃脱，所以，这个房间，还是要守，必须速战速决。
不就是窗户破了，补上就是了！
他一咬牙，狠下心，从怀里摸出了蓝忘机的匕首，低声道：“抱歉，蓝湛，借你武器一用。”
握紧匕首，像是握紧了决心与勇气，魏无羡的目光越发坚定。黑丧尸像是终于被活人的气味勾得忍无可忍，尖叫一声扑了过来。
那一瞬，魏无羡毫不犹豫地丢出了金属管。
棍身经过应急灯，反射出亮眼的光线，黑丧尸被晃了一下，有了一瞬间的分神。
魏无羡跨步前冲，弓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扣住黑丧尸的脖颈，肘关节曲起，锁紧的同时腕部用力。电光火石间，刀刃在喉咙绕了一圈，再被手臂的推力狠狠压进了皮肉。
噗滋。
——【紧扣下颌，反向勒颈，借肘力将匕刃推入。】
要领在脑海中浮现，枯燥刻板，却简洁明了。
骨节错位发出了不明显的闷响，黑丧尸头身分离，彻底失去行动力。它坠地之前，魏无羡已经迅速将刀收回，也刚好避开了那喷溅出来的浊液。
这是蓝忘机教过的近身缠斗招式。
——【初用匕首，应以肘、臂辅助腕力，不可执着于找穴。】
魏无羡轻笑一声，甩掉匕刃上沾的污浊，像是对着蓝忘机，也像是自言自语，低声道：“确实很有用。”
他一脚将黑丧尸踹到了不碍事的角落，弯腰抄起一只尚且完好的储物箱丢向窗外。储物箱重量不轻，“哐”地一声，把挤成一团的丧尸砸退了近半。魏无羡趁机捡回了金属管，三两步冲到窗前，一棍一个，砸地鼠似地迅速解决了其余的丧尸。
墙边放着一只实木衣柜，是他特地从外面搬回来的，既能储物，还能应急堵堵门窗，当下正合用。这玩意儿虽然结实，却也真的沉。搬起来快是快，可万一进来丧尸双手被占着根本没办法躲，只能用推的。魏无羡肩顶手推了几公分，丧尸已经又将窗洞围得密密匝匝。
无可奈何，他只好打一轮地鼠，回去推两下柜子，折腾了好几个来回，衣柜总算临近窗户了，却见那群丧尸之中窜出两条细瘦的黑影，嗖嗖两下，无声无息地窜进了小屋。
也幸亏魏无羡夜视力不差，否则还真会忽略过去。他马上抄起金属管一抡，噗地一下，打中了其中一只。另一只落地一滚，避开金属管的范围攻击，再一跳，竟倒挂在了墙上。
还能上墙？！
魏无羡心中一凛，金属棍带着呼呼风声，狠狠砸向地上那只。那玩意儿被揍得在地上乱滚，魏无羡有了第一只的经验，不敢怠慢，十几棍下去，果然不少落了空。
这时，墙上那只发出急促地嘶叫，自上而下扑了过来，魏无羡无法，只能暂退，差点撞上身后蓝忘机和折叠椅。
幸好这两只比头一只黑丧尸更加干枯瘦小，才让他只差毫厘险险避过去了。
可是……这些也是丧尸？！
这算什么种类的丧尸？
病毒爆发才区区几十天，这些东西就……
进化了吗？！
魏无羡眉峰紧锁，心一沉。打斗空间如此狭窄，若这个新品种体型越小速度越快的话……
他只好从怀里再次拿出匕首，一手持棍，一手拿匕，道：“舍不得也没办法了，能活还是活吧。”
这时，两只丧尸忽然仰起头，应和一般同时发出刺耳的尖叫。
就是现在！
魏无羡俯身，长棍横向一扫，两只昂头狂叫的“黑猴子”被夯得撞上了墙。匕首紧随而至，一刀先刺穿了其中一只的后颈。
他本该像蓝忘机做过无数次那样，刺入，随后一别。
咔！
不知是刺入的位置不对，还是魏无羡腕力不行，竟然没能像蓝忘机那样一下子别断颈骨，反而结结实实卡住了。
FXXK！
魏无羡气得骂娘，另一只“黑猴子”张开血盆大口欲咬，他当机立断松开匕首，一棍子连中两只，连刀柄带咬人的一并狠狠拍了下去。匕首深深穿入墙壁，那黑丧尸被扎了个透心，还死命乱抓乱挠。储物箱被它抓烂，东西哗啦啦散了一地。魏无羡正要再补一棍，那东西却诡异地一弹，竟然将自己的脑袋挣断了。魏无羡手腕巧妙地一转，金属管砸向边上的另一只，正砸在天灵上，那是丧尸为数不多的弱点之一，这一锤下去，第二只也干脆利落地解决了。
他松了一口气，靠在墙边喘息。连番的闪电战终于现出了弊端，魏无羡的体力接近透支，汗水不停地顺着鬓角往下滴，濡湿的T恤贴在身上，又黏又难受。喘了半天，喘息根本停不下来，但他十分清楚，还不能休息，必须继续战斗。
魏无羡借金属管撑起来，刚一抬头，就被眼前的一切所震惊。
15.
一道晃眼的闪电落下，戾风，挾着灰尘肆虐而至，一只远超常人尺寸的拳头，砸在破窗上。
轰隆。
重重挡板在重拳之下，像易破的纸张，连带着整面墙一并轰然倒塌。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小房间，便完全暴露在了丧尸群的面前。
已经暗淡的应急灯忽闪几下，毫无预兆地熄灭了。
赤红的月接替了它，洒落了如旧的皎洁月光。魏无羡蓦然发现，除了他所在的这一隅之外，周围，桌上，床垫，柜子上，墙边，布满了着一双双闪着红光的眼睛。那是无数的“黑猴子”，把他和蓝忘机围在了正中心。
墙外，丧尸群围了一层又一层，黑压压一片，数量根本数也数不清，仿佛整个W城的丧尸都汇聚在这里了。
魏无羡毛骨悚然，不由顺着那只巨大的拳头往上看，看到了一只……比尸群更让他悚然的东西。
那是一只至少有两层楼高的怪物。
像强行在巨大的皮球上缝了四肢，又像泡胀了水的腐尸被替换了躯干，一块块颜色不一的皮肉互相纠葛，拼缀出臃肿的外皮，畸形而丑陋。浑黄的浊液，从皮肉的缝合处渗出，散发着阵阵腐臭。
“那东西”高高扬起手，所有的“黑猴子”便整齐划一地昂起头，向着天空嘶吼。
魏无羡倒抽了一口冷气，一阵恶心，差点被恶臭熏吐了。
这简直是最糟糕的状况。
丧尸，进化了。
他握紧了金属管，侧过头，惨然一笑，对蓝忘机道：“对不起。”
“这一次，恐怕真的是……永别了。”
魏无羡冲向“黑猴群”，挥动金属管扫翻了一片。
那巨大的缝合兽不满的低吼，巨大的肉拳砸向魏无羡。
魏无羡回身一棒，金属管砸中补丁似的皮肉，发出又沉又闷的声响，却像打在岩石上一般，将魏无羡震得虎口一阵发麻。
他立刻后退，避开四溅的浊液。缝合兽的攻击比黑猴子慢，但那巨大的巴掌拍上一下，足够让人碎骨粉身。破不了防，也挡不住攻击，无奈之下，魏无羡只能再退，向后半空翻，躲开巨兽的巴掌，三角跳跃，在墙上借力一踩，趁着冲势拔出了深入墙壁的匕首。
落地的脚踝隐隐一痛，呼吸更是凌乱不堪，汗水落下，刺得眼睛生疼。
这时，魏无羡倏然瞥见，一只“黑猴子”正偷偷摸摸地绕过他，尖爪抻得极长，那爪尖几乎就快碰到……
就快碰到他一直护在身后的蓝忘机了！
“滚开！别特么碰他——！！”
一时间，气血翻涌，魏无羡莫名涌上无穷力气，手起匕落，只一下，刀尖竟精准无比地扎进了骨缝。持鞘的手腕轻轻翻转，一声细微的脆响，“黑猴子”瘫倒，失去了行动力。
这是他第一次用对了蓝忘机的绝招，却也耗尽了最后一滴HP。
缝合兽嗡嗡低吼，爬满整个房间的“黑猴子”骤然暴起，蜂拥而上。
魏无羡一咬牙，转身，以血肉为盾，紧紧抱住了那个人。
永别了。
他闭上了眼睛。
在最后关头，眼前，闪过的是那一刹惊艳。
——【你的眼睛颜色好浅，像宝石一样，好漂亮啊！】
16.
一、二、三。
预感中的疼痛迟迟没有来临。
耳畔，却捕捉到了“黑猴子”的惨叫。
夹杂着断裂的声音。
有人轻轻地把他扶起来，又将他藏在身后。
魏无羡猛地抬起了头。
却看到黑猴群密密重重，淹没了那个人的背影。
半个晚上，沧海桑田，历经了这么多打击，魏无羡心绪跌宕，终于承受不住这再一次的陡然周折。
“……”
他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却清楚地看到，那群张牙舞爪的“黑猴子”又猛地倒飞出去，在半空中，被无数看不见的刀片凌迟，化为片片脏污和碎块，再也构不成半点威胁。
烈风从无而生，卷走了地上的碎屑，也吹散了缝合怪的腥臭。
然而，奇怪的是，无论那风有多剧烈，剧烈到连周遭窗户晃得哐哐作响，可偏偏，没有一丝风，能闯进以蓝忘机为圆心的范围圈。风沙带起的石砾，撞上无声无色的屏障，无声无息地消失，最终落在了另一面。
魏无羡跌坐在地，倚着墙角勉强支撑。他慢慢地抬起头，看到天空血红的弯月下，静静地站着那个人。
腰杆笔直，肩宽腿长。
浅淡的月光斜斜地洒落，他明明身处废墟，却像站在最洁净，最圣洁的圣山之颠。
那人伸出手，那向来修剪圆润的指甲，此时，却长而尖，锐利如锋，那面孔分明是僵硬的，皮肤更是被一层青灰色所覆盖。
可那双眼，那专注的目光，分明又是魏无羡最熟悉的。
那是波澜不惊，泰山压顶不变色的稳重。
就好像有他在，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需要畏惧。
那一刻，死或者生，对魏无羡来说，都不重要了。
他害怕打破这份静谧的音量，于是，他很轻很轻地问道：
“……是你吗？”
“……蓝湛？”
蓝忘机嘴唇微微一动，似乎要说什么。
缝合怪却煞风景地爆发出一阵怒吼，挥拳打来。
一阵清风卷着魏无羡，把他推出战圈。拉开了距离，魏无羡才发现，丧尸群也好，“黑猴子”也好，似乎……不是冲着他这个“活人”来的。
没有任何一只丧尸把注意力分给他，反而盯着蓝忘机和缝合怪的方向。
魏无羡勉强忽略掉这诡异的感觉，却瞥见蓝忘机伸手接下巨拳，而下一瞬，巨型丧尸却反而被推开了。
缝合怪接连退了十数步，轰然撞上了一幢矮楼，轰隆一声，把那建筑压得粉碎。
魏无羡提心吊胆，看的几乎窒息。他根本没看出双方做了什么动作，经历了什么打斗，对决竟然已经分出了结果。而他只是眨了一下眼睛，上一秒还在打Boss的蓝忘机，竟然已经近在眼前，近在咫尺。
他甚至意识到，蓝忘机的胸口没有一丝起伏。
魏无羡：“……”
蓝忘机一言不发，尖锐的指甲划破掌心，在魏无羡的周围画了一个规整的圆圈，把他全在中间。
魏无羡：“？”
画个圈……是什么意思？
一只漏网的黑丧尸从尸群中探头探脑，蹑手蹑脚靠近圆圈。它在圈外绕了一会，伸爪就抓。魏无羡赶忙提防，金属管还没举到一半，却见那黑丧尸被看不见的东西反弹，飞出去至少半米远。
那“黑猴子”跌跌撞撞爬回来，被蓝忘机冷冷一瞥定住，就地缩成一团。
魏无羡差点笑出声，打了这么多天丧尸，只有这一刻让他觉得大获全胜。他抬起头，蓝忘机的视线与他一触即分，道：“不……、出……”
魏无羡：“啊？喔。我不出去圈，你先忙。”
下一秒，快得像瞬移一般，蓝忘机已经出现在了数米之外。
魏无羡扫净一小片，就地一坐，笑眯眯地托腮旁观，心道，哎呀哎，蓝湛本来话就少。这下肌肉僵硬，迸出两个字都很勉强，以后岂不是更加不爱说话？！算了算了，无关紧要，反正大多时候都是我说他听。
他心念电转，另一面，再一瞬，蓝忘机已站上了缝合兽的肩。
那巨兽大发雷霆，在矮楼的废墟中又蹦又跳，肥胖的手掌抓来抓去，却根本抓不到蓝忘机。
再一秒，蓝忘机静静立于路口。身后，缝合兽轰然倒地，首身分离。
仿佛一场极尽简洁的4D大片，看得魏无羡瞠目结舌，根本回不过神。
“黑猴子”和丧尸群分出一条长路，或远或近地匍匐了在地。蓝忘机顺着路慢慢走回魏无羡面前，微微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魏无羡上下打量，再前后打量，还很不客气地解开衣扣，一看，顿时震惊道：“你的伤已经完全好了！”
蓝忘机：“嗯。”
魏无羡绕回正面，蓝忘机的面孔和的气质和之前不太一样了，虽然一样的冷，却是霜雪与冥河之间的不同。他忍不住伸手去试，没有呼吸。可蓝忘机分明“活”了。
蓝忘机别开脸，又一次避开了魏无羡的目光。
魏无羡：“？”
有一滴汗水落下，魏无羡随手擦了一把脸，抹下一手黑。……这实在不能怪他，打了这么久，风里来土里滚的，脏实在太正常了。
他啧了一声，把手藏到背后，笑眯眯地去追蓝忘机的眼睛，不出所料，果然再次躲开了。
魏无羡：“变成丧尸有什么感觉？会疼吗？还难受吗？
蓝忘机：“不会。”
魏无羡：“那……我在你旁边，你会饿吗？会不会想吃我？”
蓝忘机猛地抬起头，视线只交汇了一瞬，又不自然地移开。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魏无羡：“喂！”
魏无羡：“蓝湛，你转过来，你看看我？”
蓝忘机：“先、清……理。”
他拿出一包湿巾——很眼熟，像魏无羡在储物箱里囤的那几包，似乎是想给魏无羡擦擦手或者脸。
可他稍有动作，魏无羡便发现，或许是刚从死亡中复苏的关系，蓝忘机的关节极其僵硬，很难打弯，揍缝合兽看不出，反倒递东西的小动作才明显。
魏无羡楞了一下，主动接过湿巾，随手揣进裤兜，道：“清理？还清理啥？房间都拆成这样了，肯定住不成了。你现在这么威风，有你在，这群……”他冲密密层层的丧尸群努了努嘴，道,“不敢咬我吧？”
蓝忘机看了一眼尸群，道：“我不允许。”
魏无羡笑道：“对嘛，所以，咱俩岂不是想住哪儿就住哪儿？换个好点的地方，最好有张大床，”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涕泪横流，倦意也一阵阵地翻涌，“让我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再议。”
蓝忘机：“好。”
魏无羡：“要是能洗个澡就更好了。”
蓝忘机：“嗯。我想办法。”
魏无羡：“诶？”
魏无羡：“声音……变回来了？说话是不是……也能恢复？？”
魏无羡：“你快多说几句，说不定多活动活动，肌肉就不会那么僵！来聊天，蓝湛你开个头！”
蓝忘机：“……”
蓝忘机：“你想去何处休息？”
“……”
“算了算了。太为难你了。”
魏无羡望，丧尸群正慢慢散去，可惜附近被缝合兽糟蹋成了一片废墟，连一片完好的屋顶都没了。他忽地叹了一口气，道：“我刚才好像……被黑家伙抓了一下。”
17.
话音未落，蓝忘机便猛地锢住了魏无羡。他非常小心，避开了指甲尖锐的部分，仅用拇指与食指锢着手腕。
蓝忘机：“你、你……”
但，他只做了这一个动作，就停住了，想查看，却不知该如何开始，生怕任何不小心会抓伤魏无羡，造成病毒的感染。他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去掰那新生的长指甲。
魏无羡双手一揽，反扣住蓝忘机的双臂，阻止了他自残，笑眯眯道：“别紧张，让我先看看你。”
蓝忘机急道：“何处受伤？”
魏无羡直视着他的眼睛，道：“骗你的，我好着呢。”
蓝忘机：“可你……”
魏无羡：“假的。我要是不这么说，怎么诈你看我呢？别躲啦，躲什么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蓝忘机：“不行，先让我检查。”
魏无羡：“真没事儿，你看，衣服都都是好好的，我怎么可能跳过衣服受伤？！再说，你的匕首那么好用……行行行，我知道啦，让你检查还不行吗？待会找到住处，脱光了给你看个够还不行吗？”
蓝忘机：“也、不必……”
见蓝忘机难得有些紧张，魏无羡忍不住哈地笑了，踢踢踏踏地在废墟里找，找出一瓶幸存的矿泉水，洗干净手，又用湿巾擦了一遍，回过头，蓝忘机一如既往地静静跟在他半步之遥。
和上学时一样，也和并肩战斗时一样。
魏无羡恍然，蓝忘机从来没有变过，自始至终。
他顺从心意扑了过去，搂住蓝忘机，捧起蓝忘机的脸，距离蓝忘机近一点，才能不让对方有机会回避。
他问：“为什么不让我看你的眼睛？”
蓝忘机避不开，半晌，才答：“……不好看。”
那双清浅的眸褪去了浑浊，比原先的色泽稍微深了一点。稍有不同的是，在正中央，瞳孔变成了竖瞳，是和赤月相同的赤红色。
魏无羡细细端详了一会，笑道：“怎么会不好看呢？明明很好看。”
“虽然不像琉璃，可现在像琥珀。”
“变珍贵了，得意吗？”
蓝忘机：“……并不。”
魏无羡：“你还有生前的记忆吗？打黑家伙之前。”
魏无羡：“需要我提示一下吗？比如什么‘喜欢’谁啦、‘讨厌’谁啦……之类的。”
蓝忘机：“……”
魏无羡：“不回答啊？我来猜猜，是不想回答，不敢回答，还是想不起来了？”
魏无羡：“好可惜啊。我本来想告诉一个人，太巧了，我也喜欢他。既然这个人想不起来，那我只好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魏无羡：“既然他没说过喜欢我，我也不会告诉他我也喜欢他。”
蓝忘机猛地锢住了魏无羡——为了避开尖爪，用的是手腕和胳膊，可也足够把他锢得几乎喘不过气了。
魏无羡挣扎道：“喂喂你放手，我的骨头要断了！你什么意思呀？丧尸狂性大发，是终于打算吃我了吗？”
蓝忘机：“……不。”
魏无羡：“嗯？”
他凑得更近了些，几乎鼻尖碰到鼻尖，冲蓝忘机轻轻眨了一下眼睛，道：“老实交代吧，二哥哥？”
蓝忘机：“你说喜欢，是……真的吗？”
魏无羡：“当然。我喜欢你，爱你。想和你在一起，是恋爱意味的喜欢。我曾经以为我是想和你做朋友的，但是，刚才和黑家伙们打起来的时候，我又后悔了。要是早知道你喜欢我，早知道你有这个意思，我为什么不和你约会、牵手、接吻？大学认识你快两年，日子简直过到狗肚子里去了！”
蓝忘机：“……”
魏无羡：“你不信？好吧，好哥们、好朋友之间，是不会想接吻的对吧？可我现在特别特别想亲你。”
蓝忘机：“不行。”
魏无羡：“我……”
蓝忘机松开他，举起手，让他看又尖又锋利的指甲，又亮出口中新生的獠牙，道：“不行。现在……还不行。”
魏无羡楞了一瞬，震惊道：“哇？你也太犯规了吧？吸血鬼？僵尸？酷！”
蓝忘机：“……”
魏无羡腾出一只手，轻轻撩了一下那纤长的睫毛，道：“虽然点儿可惜……但是我会努力忍耐的。而且你说的是‘现在’不可以，那我是不是能理解成‘暂时不行’？就像恢复语言能力，恢复关节灵活度那样，总有一天，你能控制住、不感染，那我们岂不是想怎么亲就怎么亲？”
“……不止是亲，我们是不是还可以……比方说……”
蓝忘机脸色一沉，一手搂腰，一手抄腿，把魏无羡抄起来，一跃而起，完全违反了重力定律，短短一瞬，便出现在了至少五六层高顶层。但他并没有就此止步，而是带着魏无羡一路瞬移，在高高低低的废墟间跃进。
魏无羡毫无准备，惊吓之下赶紧双手搂紧蓝忘机的脖子，道：“啊啊啊啊——蓝湛——你干什么——？！”
蓝忘机：“……别说了。”
魏无羡：“什什什什、什么别说了——你下去，我可以自己走，你倒是把我放下去啊——！！太高了——太快了你慢点飞！！”
18.
天边，第一缕阳光溜出了地平线，穿过重重霾云，将废墟挑染出一抹橘红。
在这个清晨，在这个一片死寂的W城中，在林立的，飘荡起清亮又活泼的呼喊声，断断续续，却经久不绝：
——【啊？别说什么？？】
——【说我想和你——上——床——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蓝湛你快放我下去啊啊啊——！！！】
-完-
文/蓝甜衣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