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浪漫至死不渝。
【忘羡｜不息·赛博朋克】龙年
蓝景仪偷偷摸摸地在废城边缘绕了两圈，腿走地都快断了，肩上一个小包耷拉着，垂头丧气道，“还要走多久啊！”
他身前一步远的位置飘着一个竹蜻蜓样的小飞行器，下面系着个小纸人儿，被风一吹呼啦啦地乱翘。
小纸人上带着发声装置，两条线绕过去连接在竹蜻蜓上，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飘出来指挥他，“往东，走十三步。”
蓝景仪埋汰他，“你都让我走了多少个十三步了，思追说他们都置办妥了，就我一个还在城外，魏前辈你行不行啊？”
魏无羡呸他，“大男人说什么行不行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蓝景仪。”
蓝景仪数步子迈了十三下，脱水小白菜一样蔫了吧唧。
小纸人手搭凉亭瞧了瞧周围，终于放话道，“行，埋吧。”
蓝景仪便长伸了懒腰，从包里拿出一把轻便结实的合金装置往地下一埋，旋转上边的按钮看好刻度后闪到一边。待那刻度归零，装置连同地面沉闷地发出一声响震，复又安静下来。蓝景仪伸脖子一看，地面裂开了细细密密蛛网似的一大圈，便见怪不怪地去将那合金装置提起，装置中心向下突起了一个手指粗细的中空金属管，管壁有些凹陷的孔洞，蓝景仪垫着衣服角把金属管拆下，从中倒出了一点发红的灰尘，又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小巧盒子，那盒子中装着一片灰绿色的芯片，蓝景仪将芯片装进金属管内，把合金装置组装好，又原位放回去，刻度拧了三个格子。
合金装置又嗡嗡嗡地震动起来，淡淡的红色灰尘被压缩地极为细碎，顷刻间填满了地上所有先前被强力击打出来的裂痕。
小纸人抚掌，“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吾心甚悦。”
蓝景仪心累道，“是是是。”
他把场景复原好，确保旁人看不出端倪后连忙把装置塞回包里，一溜烟跑回了废城。
这装置又名地龙手，本不是什么正规东西，放在蓝家是必定是绝不让碰的，原是劫掠者犯案埋尸盗墓贼推演墓地的主要工具之一，强力压缩破坏一切材质，可勘察深不见底的地下地质，又能随时复原伪装现场，实属杀人放火打劫之利器，黑市里人人眼红。落到了蓝景仪手上却成了个挖坑搬砖专用，教旁的劫掠者看到了必定心痛地能当场骂他暴殄天物。
那小纸人飘在空中，百无聊赖地朝东看去，忽然便不动了。
远处模模糊糊地有个人影，看着蓝景仪越走越远。
蓝景仪小包里除了些许仪器，其他地方密密麻麻塞的都是同种规格的芯片，沉甸甸地压在他肩上。他伸手抓着系带往肩上甩了甩，微一凝神就调出一块透明无遮挡的全息屏，移动操作并不影响行动，他一边走一边查看讯息，片刻后便是蓝思追的面孔出现在他眼前。
蓝思追笑道，“都好了？”
蓝景仪垂头丧气道，“哪儿的话，明日还要再来，魏前辈足足给我装了三百块电子芯，不埋遍整个废城外沿他是不会收手的。”
蓝思追意外道，“这么惨啊？”
蓝景仪说，“我也想说让他收手吧别骚了……”
话音未落，那带着竹蜻蜓的小纸片人不知何时就已经坐在蓝景仪肩上，正仔细聆听着他们俩谈话，若是观察细致，还能看得出小纸人面上虽无五官，却被纸片双手撑着，微微带着点笑意。
魏无羡的声音懒洋洋地搭腔，“还有呢？”
蓝景仪道，“魏前辈深明大义举止有方乃我辈之楷模。”
他目含控诉，眼带绝望，双手在全息屏前疯狂比划，蓝思追忍笑道，“魏前辈已经说了，明日起我和子真便不用在城内布置，来帮你就是了。”
蓝景仪道谢天谢地，忽然见那纸片小人拍拍屁股，竹蜻蜓吱溜溜地转起来，一转眼便飞地不见了。唯余一道不怎么显眼的讯息，却是以蓝家加密频道传递至蓝景仪终端上，蓝景仪扫了一眼又去看蓝思追，见他脸色沉凝，心下便知道他也收到消息了。
他站在城外看了一眼，只觉得天色灰沉，铅色灰云沉沉地挂在几个高耸的工业建筑上，空气干燥地掠夺着水分，年节时残留的红色装饰惨淡地留在墙头，喷漆只余一抹金色的龙鳞，城中往来的机械设备与飞行器汇入人流，庞杂地带动着整个城市的运行和吐息。
他莫名其妙觉得有些焦躁，又想起背上一堆芯片，终于还是匆匆地走进了废城。
小纸人随便找了个开屏的设备便将自己紧紧贴在屏上，一阵细微电流窜过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剥落在地，连同竹蜻蜓也四分五裂，成了一堆无用的废铁。那道电流似乎冥冥有所感应，自整个城市的交互网络之间穿行，发现了目标出口便迅速地脱离聚合网络，悉数自一道光屏转换解码成生物电，没入魏无羡身体里。
魏无羡撑着头的身体晃了一下，又打了个哈欠，睁眼瞧见对面的人正怒斥道，“魏无羡！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才回过神，余光一扫身前站了一群人持枪站着，为首的温晁耀武扬威，竟然是一点也不懂得收敛自己，魏无羡便冷笑一声，施施然站起来。
温晁下意识后退一步，似乎又觉得丢了面子，便抬了下巴指使手下去抓魏无羡，自己躲在后面观察。他与魏无羡交手数次早已恼羞成怒，暗自盘算着怎么把魏无羡大卸八块才够解气。未料到魏无羡抱着胳膊饶有兴致道，“这次你又想了什么废柴主意？”
温晁怒道，“你他妈才是废柴！今日老子就要活捉了你，让你跪下来求我！”说罢已然开了光屏录像，那架势当真是想要一雪前耻，要魏无羡万劫不复才行。
他一挥手，一群人悉数围上去，纷纷伸手去抓。魏无羡便轻巧地转了一圈，将面前的一张桌子踢了过去，那桌子不堪承受大力，瞬间碎裂成数块飞向各个方向，将温晁的人打的哎呦直叫唤，魏无羡真心实意地长叹道，“说废柴都是夸奖你了。”
他动作不快，转瞬间又一群人扑上去，却叫碰到的人都以为抓住了一块冷冰冰的铁板，震得手臂发麻，魏无羡抓住了一个人的手腕问，“刚刚是你抓的我？”
他问的时候就直接握碎了那人的腕骨，魏无羡又问他，“感觉怎么样？”
对方痛地直叫唤，另外几个人一时不敢动作，四下对视，面上已经显现出一丝阴狠。温晁暗暗使了个眼色，便有一个黑影趁着魏无羡不注意，快速朝他开了几枪。魏无羡凭着直觉闪身一躲，借着周围杂物躲闪，那黑影正要的是此时，稳狠地果断出手，只等魏无羡在应接不暇时，一刀划破了他手臂。
几滴液体也察觉不出地混入了他伤口里。
黑影眼见目的达到，不再恋战地退回温晁身边，只余数人围着魏无羡，温晁狂笑道，“任你再多花招，也逃不脱鬼门关！”
魏无羡含笑道，“如果我真逃脱了呢？”
温晁的笑只一瞬就凝在了脸上。因为魏无羡不仅毫不在意，甚至凑近闻了闻伤口，捻弄了一些洒落出来的液体闻了闻哂笑道，“邻里恩神经毒素？倒是难为你这脑子也能想出这样的招数，常人如果中了毒，长则三五小时，短则顷刻毙命，不死也会毁坏心脑，变成废人。”
他负手站着，神色倒是淡淡的不怎么在乎。温晁打定了要折磨死他，便也没有贸然上前，只当他是逞强。几分钟后，温晁脸上闪过一丝惊疑不定，明眼人都看得出魏无羡好端端的，别说中毒了，连点脸色苍白精力损耗也无，他心下几乎以为是买了假药赝品，又说不应该啊，黑市里的东西怎么有假？抬头便瞅见魏无羡言笑晏晏，故作怅然道，“只可惜……”
“可惜什么？”温晁下意识追问，后又冷笑道，“别逞强了，你若是识相点就跪下磕头求本少爷让你多活几个一会儿，不然赶紧自尽也行，免得脏了本少爷的手。中了这毒后死相可不太好，魏公子，我这是为了你好啊。”
魏无羡说，“温晁，你真的是个废物。”
他从满地狼藉里拆了一条板凳腿，对一屋子人举起的枪视若无睹，慢悠悠地走过去，两步后整个人身形都消失了。
温晁被唬了一跳，连忙拽着温逐流挡在身前，“他他他……人呢！”
满屋子的人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没了，以为活见鬼了，温逐流沉着眼皮分辨屋子里的可疑之处，他脑子很好，第一反应就是魏无羡还在房间里，只是他丝毫分辨不出对方的呼吸，温晁还大呼小叫地乱指挥人四处查看，他便是再有多的心神也不知如何将魏无羡抓住。
“见鬼了……”
“这人别是个鬼吧……”
一声闷响让满屋子的人都静了，温逐流脑后一阵剧痛，已是天旋地转地倒在了地上，四肢麻痹不得动弹了。温晁尖叫起来，眼睁睁看着他的人哐哐哐哐挨个中了魏无羡的闷棍，稀里哗啦倒地了一大片，他再想夺路而逃，那门却从内锁死，彻彻底底地将房间变成了密室。
或许他冲破玻璃也可逃。温晁这念头只闪了一瞬就打消了，废城楼层高耸，楼间距极其狭窄，这房间又正正好是高层面北朝南，从窗口跳下去无异于从万丈深渊跳下，光是重力就能把他碾碎成肉酱。他缩进角落里早就吓得魂飞魄散，还嘴硬魏无羡装神弄鬼，又看到几条绳子凭空飘来，把他捆了个结结实实，再一抬头魏无羡已经站在他面前，拿着板凳腿抽了他一棍。
温晁惨叫一声，魏无羡又撕了点破抹布，直接把他嘴堵了。
处置完温晁，魏无羡这间房间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他从满地狼藉里找了张勉强能坐的椅子搬到落地窗前，向外面看。
温晁惊疑不定，满嘴呜呜呜呜的说不出话，他录像设备还开着，也没留意同步上传网络的权限进行到一半就被聂氏和蓝氏高层截取了。蓝曦臣坐在监控终端后面看了半晌，神色上微微带着些疑惑。
“邻里恩去年就被定为违禁物，严禁买卖携带，温晁是从哪里弄来的？”
他面前大约三步远，浅色全息屏上聂明玦冷哼道，“温晁行事嚣张，大约是废城黑市里买来的。”
他话音刚落，门外有个黑衣青年披着白袍，捏着一叠文件递给金光瑶，笑起来两颗虎牙尖利。
聂明玦神色微微带有不喜，金光瑶神态自若道，“区区几个违禁物，对于偌大温家来说确实不算什么。魏公子吃了闷亏，就这么把人打一顿放过了，实在是心胸宽广。”
聂明玦再凝神去看同步摄像，只见魏无羡又站了起来，似乎闭目凝神一会儿，突然将缩成一团的温晁提起，唰地一下就从窗户扔了出去。
金光瑶：……
温晁哭爹喊娘鬼叫一气，又被绳子拽起，飘飘荡荡地挂在楼外哀嚎。他脚底下什么也够不到，魏无羡把绑着的绳子随便绑在房间里的栏杆上，也不在意温晁的体重能坚持多久，又在整个废城的公屏上留下了几个闪闪发光的大字，电子爬虫几乎瞬间就将信息搬运到了各方势力。
“——坐标135.27.46，城主芯片。”
兴许连温晁本人也不知他后颈接口被插上了一块加密芯片，魏无羡发完信息后纵身一跃，从窗户跳了下去。
气流急速鼓动他的衣袍，重力效应下整个人飞快地坠向地面，他预判很好，余光瞥到半空中一辆驶来的反重力飞行器，几乎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了它。
在抓住的一瞬间，魏无羡微微睁大了眼睛，他能感知到飞行器几乎是早有预谋地贴合着他加速到重力效应后才慢慢减弱至匀速，否则高速重力落差之下贸然伸手恐怕会直接拽断自己胳膊。魏无羡贴着飞行器顶壁被带着在废城布满潮湿水汽和污水的地面画了一个弧线，几秒钟后再度上升至安全位置。
他的头发衣角和整张脸都沐浴在废城少有的阳光里，伴随着旁边一阵一阵的惊呼，仿佛度假兜风一样被飞行器载着四处游荡，他敲了敲顶壁，飞行器便稳稳地匀速移动起来，顶部打开一个方形开口，魏无羡猫腰一跳，钻了进去。
蓝忘机坐在驾驶位置，操纵飞行器从狭窄的两栋楼间快速飞过，并没有看他。
魏无羡授权了飞行器陈情系统自动驾驶，好整以暇地端详着蓝忘机沐浴在阳光里的，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以后的皮肤，那双空闲下来的容姿优美的双手，魏无羡轻轻牵起，按在了自己的后颈。
他能感觉到蓝忘机转过头来看自己，指腹不自觉得按在了后脊骨几欲破皮而出的蝠骨义肢，和慢慢收缩回去的神经连接线。
他想用这种方式来解释自己毫不惜命的行为方式，然而蓝忘机那双浅色的，湖面一样的眼睛里几乎瞬间凝成了一层暗沉沉的云，他没有碰魏无羡的人造脊骨与血脉神经线，只是双手放在皮肤上，用掌心感触那层冷冰冰的皮肤。
温晁让人救了下来，裹在毯子里瑟瑟发抖。然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从他被宣布携带有城主芯片开始，无数的废城人蜂拥而至妄图取他性命，温若寒无法，只得先派温家人将其接了回去。
“废城的老城主被温家施以绞刑，死前坦诚将掌管整个废城的权限芯片散落在了整个废城，六块芯片，掌管物资军火人员地形的四块已经损坏，这是仅存的两块，讯息与医疗中的一个。”
金光瑶敲了敲桌子，目光有些游移。蓝曦臣道，“先不说芯片加密用的颅骨纹，即便有这块芯片，眼下也无法掌控废城。”
聂明玦看了一眼金光瑶，后者从善如流道，“废城向来混乱不堪，无法管束，人人身负命案，所谓的城主权限只是个空架子，本身没有意义。”
“那追杀温晁又是为什么？”蓝曦臣追问。
“自然是要把芯片毁了——”薛洋抛着一本册子，舔了舔嘴角，“杀了温晁，芯片自动解除生物密码，消除所有讯息，从此以后废城便无人能接手，这可不就是最完美的犯罪天堂。”
“除非……”他卖了卖关子，金光瑶赶在聂明玦开口前截了话头，“不论如何，眼下温晁还活着，这便还有周转的余地。”
“他活与死，有意义吗？”薛洋冷笑道，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除非屠城，否则废城一事无解。”
蓝曦臣微微睁大眼睛，连金光瑶都露出了些微头疼神色，聂明玦冷笑道，“不可能。”
薛洋搞人体实验是金光瑶力保下来的，聂明玦故而只瞪了一眼金光瑶便让薛洋滚出去，复又冷哼道，“反社会至此，迟早要闯大祸。”
金光瑶不语，蓝曦臣来回看他二人铁青脸色，摇了摇头。
他三人神色各异，另一边蓝景仪同蓝思追欧阳子真汇合后，乘一机械小车在城里游走。废城狭小紧挨，建筑如蚁穴庞杂密集，破败建筑同高速发展的科技混合一起，奇异地产生出一种冷凝矛盾的融合感。
行至一破败建筑前，蓝思追留心周围无人注意，便和蓝景仪一同把积灰的折叠铁栅栏推到一边，三人一猫腰走了进去。
通道分支颇多，蓝思追目不斜视只管往地下走，几分钟后漆黑通道隐约能看到亮光，拐角处探出一颗脑袋看他们，蓝景仪小声叫了一声温宁，那颗脑袋眨了眨眼，走过来接他们。
走过通道是一个空旷废弃的地下大厅，挨着墙壁的位置开辟出来做了一间诊疗室，其他地方放满了医疗器械和装置，温情带着手套往装置里搭配药物，魏无羡衣服脱到一半，正作弄蓝忘机给他扎头发。
小辈们和蓝忘机打了招呼便和温宁去别的地方聊天了，那包芯片全堆在魏无羡脚底下。蓝忘机给他扎完头发，撩起来的发尾能清楚看到魏无羡的人造脊骨暴露在外，虽然不见血肉血腥，着实也让他心里微微一痛。
温情端着盘子过来，指挥魏无羡躺下，“邻里恩只作用在普通人体内，你虽然构造已经换成义肢，但是药物还是会伤害人造皮肤。”
她声音很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把药物放在治疗椅旁的小桌上，拉起了一个透明除菌的纳米屏障便离开了。
蓝忘机拉起割伤的那条手臂，将清理液缓缓倒入伤口，低声问他，“疼？”
魏无羡摇了摇头，手指挠了挠他掌心。蓝忘机消毒过后将一张一尺见款的人造皮肤附在伤口上，等着边际慢慢融合消耗，魏无羡盯了一会儿便笑了，同蓝忘机讲了人造皮肤的隐形材料将温晁及其狗腿子吓的不清。两人无话时，蓝忘机拢着魏无羡的手，平和地安抚了两下，还是魏无羡拽着他往旁边缩了缩，问他，“躺一会？”
那张椅子极其狭窄，两个大男人挤挤挨挨地胳膊腿缠在一起，魏无羡一低头就是蓝忘机放大的脸，瓷白皮肤泛起淡淡青色，皮肤薄地几乎透明，薄唇抿着，睫羽扇子一样垂着一片阴影，登时喉头一动，鼻腔流出两管液体。
蓝忘机：……
魏无羡流不出血，蓝忘机估摸那是清理液逆流了，伸手想拿溶剂帮他擦了，魏无羡连忙挡着不让他动，“有毒的，你别碰了。”
他抱着溶剂跳起来冲进了洗手间，为防止清理不彻底，还特意活动了一下，将多余的清理液悉数清洗干净，回来时胸襟前湿淋淋的，振臂高呼，“好了好了！”
他爬回椅子，蜷缩在蓝忘机旁边，仿佛完全忘了这个地方是为了给他做清理的医疗场合，毫不客气地枕在蓝忘机肩膀上闭上了眼睛。
他闭着眼睛说，“蓝湛，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蓝忘机侧过脸看他，魏无羡忽然将额头贴着对方额头，仍然一句话不说。蓝忘机心里一动，也闭上了眼。
他再睁眼时，已经站在了一片沙滩上。浅色沙子，碧海蓝天，微风细细拂过他耳畔，魏无羡躺在他旁边晒着太阳，问他，“蓝湛！喜欢吗？”
废城没有沙滩，蓝忘机四周环视片刻，点了点头，“喜欢。”
魏无羡便又打了个响指，阳光沙滩变成了潺潺小溪，松烟云海，皑皑白雪覆在岩石之上，连气味都与深山老林如出一辙。
魏无羡坐在岩石上，场景便换来换去，从星际宇宙到大千世界，旷野山风行至庙堂宗祠，他换来换去，莫名地情绪低迷起来，蓝忘机便握着他的手，那周围的场景一点一点都消散了，露出一片洁白无垢的白色空间。
空间广阔，似乎永无尽头，而魏无羡形单影只，落在这一片白色里连背影都变得单薄起来。魏无羡摇了摇头说，“我从几年前开始换义肢到现在，连我自己都不晓得还算不算个人。”
他几个月前成功将意识剥离植入网络世界，此后连智脑也换成了人造义肢，全身上下基本再无一丝一毫血肉，空荡荡冷冰冰的，从前一个人的时候从不觉得自己孤单，反倒是被蓝忘机逮到以后，时常心口闷痛，似又回到了过去那个江家少年，他大约有万千委屈想说，只是世事变迁，未讲出的话只能渐渐消散风里。
他转头去看，蓝忘机执着他手，浅色的眼睛沉沉地注视着他。
“这座城里我放了一千二百三十七块芯片，早已连成我的网，只要废城不倒，我就能永远活下去，但是这又有什么意思呢？师姐成了植物人，江澄不欢迎我回去，金子轩那个死孔雀更是没什么话好说，”魏无羡笑了笑，眉梢一挑，“要是没有你，我当真是独木桥走到黑，迟早死在没人知道的地方。”
蓝忘机摇了摇头，笃定道，“不会。”
魏无羡调侃他，“蓝二公子是说我不会死，还是不会一个人死？”
这话说得有些刻薄，蓝忘机便抱着他，掌心贴在他脊背上，坚定道，“都不会。”
他手掌冷凉，也凉不过无机质材料的冷凉，魏无羡长叹一声，将脸埋在对方肩颈上，迷迷糊糊地说，“蓝湛，遇到你实在是太好了。”
他忽然惊醒，侧着脸听远处的动静，一张小纸人飞过来，脑袋上挂着个呆萌的竹蜻蜓。魏无羡打了个响指让两人回到现实世界，坐在医疗椅上戳那小纸人，“我有些事情得干，我得把师姐找回去。”他神色有些焦虑，蓝忘机抚他额头，让他躺会去进入‘网’，自己则走出大厅，守在门口。
蓝景仪和蓝思追躲在通道入口，见蓝忘机来了悄声道，“魏前辈点了几个方位，说有人潜了过来，叫我们盯着。”
蓝景仪补充道，“还有什么遇到人只管打，旁的他担着。”
蓝忘机点了点头，“我担。”
小纸人扭扭捏捏坐在他肩头，捂着脸做害羞状。
蓝景仪干咳一声抓着温宁就打算往外走，蓝思追莫名其妙吃了狗粮，摸了摸脸道，“含光君和魏前辈关系真好。”
几个人说话的功夫，已经有了些鬼鬼祟祟的人往这边移动，温宁记性很好，三两下就锁定了人，悄悄混入人群中跟着，几分钟后回来说，已经打晕塞麻袋装垃圾车里运走了。
蓝景仪竖起拇指，蓝思追道，“这些只是先头部队，一会儿发现人没了自然会再找过来。”
温宁走到蓝忘机旁边，递给他几个磁铁一样的方块盒子，三个小辈一脸崇拜地看着温宁，“这是你从那些人身上弄来的吗？好厉害！”
蓝忘机打开端脑扫了一遍数据，已经有了判断。
魏无羡躺在椅子上，心智完全转移进了‘网’。
他开始时在一道长而曲折的路上行走，忽然周边成了棉花糖一般的浅粉色，他在那儿停下看了一会儿，用小纸人呼唤蓝忘机，“蓝湛~”
蓝忘机凝神回他，“怎么了？”
“你能看的见我这边吗？”
蓝忘机一怔，闭上眼睛后当真看到魏无羡泡在一团粉色的雾气里，再看过去，魏无羡闭着眼睛移动到了大厅里。
他说，“看得见。”
“那你可得看着点儿我。”魏无羡笑了一声，在‘网’中拨开了云雾钻了过去。
他觉得这个场景很有意思，大约是女孩子最喜欢的颜色，重叠柔美的粉色紫色烟雾像棉花糖一样柔软可爱，他沾了一点放在嘴里，入口甜甜的，居然是真的糖。
那通道像一个敞亮的螺旋楼梯，他踏到高处楼梯就碎成了粉末，魏无羡跟着坠落到了地板上，像粉末一样摔碎了，下一秒又复原成了一个崭新的自己，和一个崭新的螺旋楼梯。
魏无羡无奈地摇了摇头，要不是自己现在并非实体，不然早就碎尸万段，困在‘网’中出不来了。
脑海中似乎有些东西一闪而过，他抓不住那些，便绕着楼梯看了又看，还是蓝忘机出声道，“别被迷惑。”
魏无羡便问他，“我现在在哪儿？”
蓝忘机说，“通道里，另一个出口。”
魏无羡闻言干脆提起一口气飞速跑过楼梯，他踏着扶手直接捞了一把楼梯上空浅粉色的云雾，竟然生生撕下来一大块缺口出来。
他没时间想太多，只借着楼梯塌陷碎裂赶紧爬了进去。
温晁打着绷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身后乌泱泱一群人几乎把整个地下入口都包围了。
他旁边王灵娇大气不敢喘，只柔柔弱弱地窝在温晁怀里。温晁正审视对面的蓝忘机，冷哼道，“蓝二公子？你今日非要拦我？”
薛洋笑道，“听说蓝二公子重情重义，你要杀魏无羡，当然越不过蓝二公子这一茬。还是说你怕了？”
温晁怒道，“谁怕了！你到底是哪一边的！”
蓝忘机并三个小辈看薛洋同温晁嘴炮，蓝景仪悄悄道，“魏前辈说温晁是个傻子，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另外两人面色严肃齐齐点头，腹诽完了才想起来蓝忘机也在旁边听着他们妄言，一时连连咳嗽两声，板正身姿。
温晁咆哮道，“你们别欺人太甚！魏无羡折辱我这事绝对没完，要么你们把魏无羡交出来，要么……哎呀！”
一枚青瓜飞过来正中温晁脑门，王灵娇尖叫起来，“谁！谁扔的！”
她环顾周围才发现四周或近或远地聚集起了一群废城人，正慢慢从建筑与广告牌后面探出头来，不时有人问道，“就这个傻X有城主芯片？居然还敢回来？”
“看这个智商，拿了也没啥用。”
“以防万一嘛……”
温晁气的仰倒，废城本就是凶犯杀手的聚集地，毫不掩饰打量他犹如打量一块肥肉。温晁连退几步，退到防弹装甲飞行器旁，扯着嗓子喊，“开枪！开枪！”
双方瞬间枪声大作，蓝忘机当机立断让三个小辈退回地下，他同温宁微微点头，温宁便从一侧出口折返出去，几步便消失了。
蓝忘机让小辈从其他出口守着，自己凝神寻找魏无羡的下落，却发现他已经移开了大厅，爬上了屋顶。
那屋顶不过两米高，时不时被废城围攻温晁的人踩一脚，显得有些摇摇欲坠不堪重负，魏无羡闭着眼睛坐在那儿，蓝忘机问他，“魏婴？”
连小纸人也抱着他脖颈不动了。
魏无羡从云雾里钻出去的时候忽然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在一片漆黑里走了一会儿，忽然磕碰到了一具软软的身体，低头看到了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脚边，哭的止不住眼泪。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魏无羡不知道，便蹲下来安慰她，“你怎么了？”
那小女孩看着只有十一二岁，流着泪嚎啕道，“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
“为什么？”
她只顾着哭，魏无羡又问她，“你……我在找人，你认识一个叫江厌离的人吗？”
女孩说，“你解开我的问题，我就告诉你。”
魏无羡便道，“那好，你说。”
“我与同班同学一同旅游，忽然被一个人带到一个荒岛，然后他让我们所有人自相残杀，胜利的人才能活下去，整个班里的人除了我都死了。”
魏无羡睁大眼睛，喃喃自语，“都是你杀的？”
那女孩扬起脸，哭的湿哒哒的小脸点了点头。她说，“我的问题就是……我该恨谁？”
“胜利的人才能活，但你未曾在现实世界里，应当还是死了，或者这件事并未发生在现实世界里。”魏无羡摇了摇头，他从‘网’中搜集相关的讯息，结论是从没有出现过大规模死亡或者失踪的情况。“你既然求助我，为何又要有所隐瞒？”
女孩不哭了，直愣愣地看着他，“我没隐瞒。”
“那你为何不肯说实话？”
“我活了很久了，”女孩说，“死掉的人也有很多。”
“一直是这个形态吗？”
“不是，”女孩说，“我会长大，然后死掉，换个皮囊重新长大，重新死掉。”
魏无羡听地毛骨悚然，那女孩话说的天真，却暴露一件事情——将整个废城连接成网这件事，他并非是第一个做的人。
“或许有种可能性，”魏无羡微微一笑，“你组织了整个事情，潜藏在普通人里，只等着杀死别人，或者有朝一日被别人杀死。死后把他们放进网里，日日夜夜不解脱地陪你玩这场游戏。”
女孩说，“也许吧。”
她不默认，也不反对，四周黑漆漆地，魏无羡心里念了两遍蓝忘机的名字，远比这姑娘平静的多。
她慢慢微笑起来，“那我便告诉你……”
她声音渐渐低沉下去，猛地伸手袭来，魏无羡早有预谋，擒住她手臂将人甩到一边，竟是看也不看地就走了。
那女孩尖叫道，“你不能过去！”
魏无羡便凝神呼唤蓝忘机，“蓝湛！你帮我看看我在哪儿？”
他等了一会儿，才听到熟悉低沉的声音响起，“你刚刚从屋顶下来，爬上了旁边楼的楼顶。”
魏无羡挽起袖子热身，又问他，“楼高多少？”
“二十一层。”
魏无羡顿时把袖子放下了，感慨道，“这一跳下去，我若是死了，身体也碎了，恐怕也救不回来了。”
女孩笑话他，“你还知道！哪怕意识回不来，身体完好，也是来日可待。唯有身体损毁，便只能像我一样困在这里，再也出不去。”
“身体完好，意识不在，怎么就来日可待了？”魏无羡忽然问道。
“只要将所有关于此人的记忆整合成所有，重塑记忆意识也非难事。”
魏无羡问她，“你这形象是你自己吗？”
女孩反驳道，“当然不是。”她说完以后气道，“你套我话！”
“多谢了。”魏无羡往后退了两步助跑，然后瞬间跳了下去。
他只觉得耳畔风速很快，坠落的时候他似乎看到了虚拟世界的崩塌，听到了女孩被碎裂世界磨碎的惨叫，又似乎什么也没有。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落入一个温暖的怀里，那双手臂极力阻止他的下落，他们的心脏贴的很近，几乎让魏无羡以为自己的人造心也砰砰跳动了起来。
蓝忘机的声音拂过他耳畔说，“接住你了。”
他们仍在下坠，飞行器上的陈情系统还在规划航线的进程上，魏无羡于是展开后脊的蝠骨义肢，伸出两只短短小小的小翅膀来。
魏无羡睁眼瞧见蓝忘机表情，哎呀一声说了句不妙，那翅膀幼小可爱，就是吃重不够，拖着他两飞的别别扭扭歪歪曲曲，特别是从一群枪林弹雨的温家人与废城人之间飞过时，像极了狗情侣高调秀恩爱，魏无羡捂脸，连同小纸人也捂脸。
这时他才意识到手里多了块东西，他张开手心给蓝忘机展示。
“这应该是最后一块城主芯片。”
废城年历中第三个龙年，温晁让废城人打断了腿关了起来，温若寒大发雷霆不说，执意要进军废城。他手底下的人恰巧此时发动政变，连带着整个时局都动荡不安。
魏无羡不管那些，他与蓝忘机下了战场便一头扎进地下研究新的芯片用法。生物密码早在他踏入‘网’得到芯片的时候就解开了，温宁还特意从温晁身上把另一块芯片拿了下来，都交给了魏无羡。
掌管讯息与医疗的都在他这里，魏无羡扫描了整个讯息网络里的资料，同医疗芯片整合成了一块新的记忆智脑。
一份存储了江厌离全部记忆的智脑。
他扫描了自己与蓝忘机关于师姐的记忆，叫来了江澄一边吵架一边扫描，连同金孔雀一起。虞夫人不爱见他，扫了一份自己同江枫眠的传输过来。
智脑全息投影了三维影像出来，仍有残缺，但是比起一开始已经好了很多。
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储存成了一块芯片，叫江澄带回去植入江厌离后颈的智脑插口。告别时他同蓝忘机大大方方拉着手。
江澄惊了，“你们这——”
魏无羡思索，“珠胎暗结，珠联璧合，暗度陈仓……”
江澄几欲翻白眼，又碍于蓝忘机盯着，只好匆匆扯着金子轩走了。
次月江厌离从昏迷中清醒，金子轩当场落泪，病房的花瓶后面躲着个小纸人，被江澄捏着腿揪出来搁在江厌离面前。
“阿姐都醒了，你人呢！”
那小人一扭一扭地靠在江厌离手臂上，一笔一划写了度蜜月三个大字。
江厌离莞尔，金子轩不忍直视。
江澄：……妈的死给。
蓝景仪还在吭哧吭哧帮魏无羡布置‘网’所需要的芯片，所幸有蓝思追和欧阳子真帮他，温宁得了温情许可跟着他们一起行动，更多时候是因为魏无羡嘱咐了他保护好这几个小白菜。
“打架都是可以的，只要占理，不出人命就行。”魏无羡言之凿凿，话说到一半就被蓝忘机拖走，小辈们目送两人拉拉扯扯，由衷道，“魏前辈好有道理！含光君好强！温宁咱们今天去哪儿？”
温宁被一群小白菜围着，不由地点了点头，“……都行”
远处蓝忘机站在飞行器上，落日余晖将城里蓝紫色的霓虹灯涂上一点金光，他同魏无羡已经在废城过了年，注定这个龙年会载入历史。温氏覆灭退出历史舞台，三尊鼎立，共同掌权。然后他回过头时瞧见魏无羡正拉扯房间窗户外面被别的地方刮过来的对联，赤红色的红符写着年年有余，魏无羡松开手，它便随着风四散里去。
他的义肢刚刚维修过，透着一股机油的味道，蓝忘机伸手拉着他，两人一起站在飞行器上，看夜幕渐渐沉入地平线，高而紧挨的建筑遮住了破败屋顶的日光，他新的心脏泵压砰砰跳着，魏无羡挨着蓝忘机，企图把他们两个人的心脏调成一致节奏。
“说起来我现在已经毫无人类构造了，”魏无羡拉着蓝忘机的手，他的皮肤改进了变成可变温调节的设置，“但是情感与以往没什么两样，甚至更丰沛了。”
他转过头去看蓝忘机，落入那双浅色的，湖水一样的眼睛里。魏无羡便凑过去吻他，凉而淡的气息像雪山一样包围着他。
改换义肢以后需要睡眠，但是选择性的进入，并不会产生困倦的感觉，只是唯有他在蓝忘机身边时，那种放松自在犹如重回血肉之躯般温暖着他的身躯，仿佛融入水中。
他心里默念着年年有余，等着夜幕降临的那瞬间，对方珍而重之的吻轻轻落在眉心。
-完-
*我给赛博朋克丢人了。
*移植记忆的灵感来源于基努里维斯的电影《克隆人》。
*七夕节快乐。
文/青沢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