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浪漫至死不渝。

【忘羡|十幸之九】今生姻缘佳

【壹】

魏无羡踏上这秦淮河畔的土地的时候,夜还未深。露水染得周遭遍布零星水汽,月光在云中缠倦,镜似得投在水面上。

秦淮河畔纵是更深露重,仍是不夜天,更何况这正是黄金时间。河畔挂着红红绿绿的灯笼,灯光由歌声蝉声串起轻轻落在水里。条条画舫小船的舷边都垂着纱缎彩丝,犹如美人衣摆。

半月前他自云梦启程来此,可谓千里迢迢。可一踏上这土地,竟像是冥冥中有一根不可查的丝线引他一般,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一种令他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纵是他乡客,该有的礼数还是一样不能少。而魏无羡本就极喜欢热闹,看起来丝毫没有远途而来的不适,随手整理了下有些褶皱的长袍,忍不住地往热闹的湖岸瞧了瞧,便招呼伙计放下手头的活路出去玩乐。

片刻,伙计们便拥簇着意气风发的老板,约了几条较大的画舫。有了画舫自然就有美酒,有了美酒自然就有陪酒的美人。魏无羡靠在椅上,眯眼享受着四周的氛围。

琵琶曲调婉转悠扬,勾抹拨弦一气呵成,将美人娇艳的歌喉衬托着像要滴出水来。更莫说谈笑间的眼波流转,一颦一笑皆是独属秦淮女子的娇俏。

酒过三巡,一向是千杯不倒的他也有些微醺,寻思着这一路上闻道此地繁复杂乱的关系要理个头绪,魏无羡跟伙计们道了一句玩好就上了岸。

这颇不似他的性格,下了船后被暮的风吹得醒了醒神。抬头朝舱中还在奋力拼酒的伙计们睹了一眼,轻轻的笑了一声。

缓步走在岸边,心绪飞舞间忽闻一阵琴声。魏无羡自知不精这风月韵事,但他也能听出这琴弹得极好。每一个泛音都恰到好处,只是与周遭喧嚣的五光十色不应景。

抬头打量才发觉竟是已经走得很偏,哪来的五光十色?魏无羡干脆顺着声音摸过去,方看见不远处河边的石桥上,坐了一个抚琴的白衣人。

眼看就在前方也不由得前进几步,又恐惊扰了别人,步子下意识放得极轻。但天不从人愿,足下轻微的木枝爆裂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的踪迹。

琴声兀地断了,那人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望来。

相由心生,魏无羡如此道。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标志之人,冷峻的眉峰狭长的眼,同他讨喜的面相不一样,像是骨子里融进了寒冰,这无波无澜的一眼看过来,看不到丝毫的感情。

但也不过酒醒了一分,立马就被相继汹涌而来的后劲迷了眼,口中说的也不受控制了起来:“我还以为是哪位美人…没想到是个公子?”

“无聊。”那人起身抱着琴就要走,魏无羡连忙跟上:“别走啊!”酒气持续上涌,脑中慢慢都是方才那惊鸿一瞥的雪白面相,擦身而过的一瞬间,也不知何处生来的勇气伸手一拽就想要抓住那人袖子,没留心却被足下石子绊了一下。

“…”

所谓生活多狗血,此时此景便是如此。

魏无羡的脸贴在琴弦上,堪堪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姿势。谁知那人臂力了得,情急之下反身一抬竟是能以一手支撑起这一人一琴的重量。

“疼!流血了流血了!”

白衣人连忙将他扶起,接着月光可知那琴弦只是在他脸上留了个印子,未见得伤口,伸手就将浑身脂粉酒气的魏无羡推开二丈远,扬长而去。

魏无羡刚刚站稳,盯着自己作乱的手,再看看那人离去的方向,有些神思不稳。

刚刚……

想了一会儿也没有一点头绪,方才的举动宛如鬼上身一般解释不通。魏无羡干脆的放弃了思考,眼尖看到地上一块明晃晃的腰佩,想是刚刚那人匆忙中遗落的。拾起来一看,只是普通的一块方正的玉,坠了淡蓝长苏。

指尖触到一丝刻痕,魏无羡走到开阔处,对着月光举起。随着光线的转移其内里天成的丝丝絮絮宛如流动的云纹,角落处单落了一个湛字。

魏无羡眨眨眼,顺手挂到腰间。

还会再相见吧?

说是再见,没想到一语成真。

 

距离那晚不过几天,魏无羡便受邀要前去会馆参加本地商人的一个聚会。一路上与随行的另一队商人状似闲聊实则有意的问起,才知这次竟是有大人物要来。除了地头蛇,还有暗地里伺机而动的螳螂。

到了地儿,魏无羡才发现大家的目光竟是都落在他身上,不免心里也觉着奇怪。便挥手让温宁去打探下。温宁恩了一声,不多时便回来了。

“老板,他们…”

魏无羡啧了一声,给了温宁一个栗暴,压低声音道:“卖什么关子,快说!”

温宁小小的诶哟一声:“他们在看你的腰坠!说这可是蓝家的信物。”

魏无羡这才恍然,低头看向这云纹玉佩,不就是姑苏那边的蓝氏财团的信物吗?

蓝氏可是近两年来颇有威势的大财团,跟他这种临时兴起跑出来瞎做生意的不可相提并论。而他们家前些时候横生变故,家主退位,让那大公子蓝曦臣掌了实权,由他们家的二公子蓝忘机辅佐。

蓝忘机,单名一个湛字。

关于这两人魏无羡可是听说过不少,这可是被誉为蓝氏双璧的兄弟。得亏他们在才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将摇摇欲坠的蓝氏重振,方可得见是有如何魄力。

明明早该想到的。谁叫以前每次大财团之间的活动,总是叫江澄独自前去,而他就趁此时间在外独自逍遥。现下恐怕得罪了人还不自知。

魏无羡哎了一声消化着信息,抬头却见一道熟悉的目光从主席位旁侧扫过来,正是他刚刚想到的人。魏无羡下意识用袖子挡住他人视线迅速将玉佩取下,又端了杯酒笑嘻嘻踱过去,盯着那人浅若琉璃的眸子道:

“蓝二公子,久仰大名。再下莫玄羽,可否借一步说话?”

 

【贰】

距离上次聚会风波已过了一周。在此期间魏无羡也是摸透了这金陵的关系。

南京本是金氏财团的地盘,一条金陵秦淮既风雅又是运河。加上这周遭四通八达的零星水系,自古以来就是商家必争之地。

这不,温氏就盯上了这块香饽饽,金家势不过温家,只得临时请来蓝氏帮忙调停。虽然来的竟是这不爱说话的蓝二,但剑拔弩张的气氛因其身份有所缓解也是真。

不过还好此次不是以江氏的名义出来的,要不然给他安上某些莫须有的罪名就难过了。

心中如此思量,魏无羡顺手合上了茶盖。

那次聚会他将蓝二拐出来后便将玉佩还给他了,但一想到前几天河畔还把这位蓝二公子当成清倌儿调笑,还误打误撞的摘了人家家传玉佩,就觉得心口一阵发憷。

魏无羡将扳指剥下来,随意的放在桌上。屋外的月光再一次撒进他暂留的阁楼,晃得一地银光。他若无其事地往下望了望,笑容又爬上唇边。

说曹操曹操到。

“蓝二公子?”

那人听到呼唤,迟疑的抬头见是他:“……何事?”

魏无羡拍拍窗棂,朝楼下的白衣道:“二公子要不要上来坐坐?莫某这里别的不说,夜景总是不错的。”

蓝忘机顿了一下,还是走旁侧的木楼梯上来了。古旧的木板被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坐这儿。”魏无羡腾了个可以坐的位置,望屋内望了一眼,让侍从添茶:“喏,贵客。”

不同于那月下的惊鸿一瞥与暗潮汹涌的聚会中的一面,此时虽是冷冷清清地坐着,却更像是实际存在的人。

“你叫我来有何事?”蓝忘机礼貌的接了茶,抿了一口。茶盏中两叶一抱,沉沉浮浮宛如舞蹈。想是太平猴魁,好茶。

无事……便不可以叫你了?魏无羡想了想,还是换了一句,他挂上招牌笑容道:“莫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前些天多有得罪,还请二公子莫要见怪。若有…… ”

“够了。”

魏无羡就是凭着这一张玲珑巧嘴混迹商场,此时吃了一记闭门羹也是新奇得很。他场面话说得顺溜,也懂得及时收手。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此行叫公子你来就是跟你赔个不是。”

蓝二公子终于纡尊降贵的看他一眼:“好好说话。”

魏无羡佯装惊恐:“二公子竟是将我看得如此透彻!”

一口一个二公子,别人叫起来正常的称呼让他这般叫起来平添了一份滑稽。

蓝忘机收回远眺的目光,落在他皮笑肉不笑的脸上,最终只得低低的嗯了一句:“蓝湛。”

魏无羡装不下去,趴在桌上闷闷的笑,这次倒是发自真心:“好好好,蓝湛。我还真不喜欢说这些场面话,谢公子成全。”

“……无妨。”

这人还是活泼点好。也不知怎么就生出了这种想法。蓝忘机收回目光,专心盯着茶盏里沉浮的茶叶了。

魏无羡又将茶端起,挑眉道:“据我所知,此前这种事向来都是泽芜君出马,这次……”

蓝忘机道:“兄长有要事在身,下周才能到。”

魏无羡哦了一声,再不说话了。

 

忙忙碌碌又是半个月,铺子上的生意也渐渐步入正轨。眼见着雁来又要复归,魏无羡再一次去巧遇了蓝忘机。

真是巧遇,魏无羡无意中发现这二公子总喜欢在晚间去那桥边散步。最开始还对伙计们调笑其像个瞎转悠的老大爷,后来自己厚着脸皮跟他走了几次也是乐不思蜀。人生百态,朝生暮死,一条街从头至尾,可谓浮华看尽。

“这位俊俏的公子你是在等我吗?”

“……”

“那我走咯?”魏无羡作势要走。

“……回来。”

魏无羡嘻嘻的笑着,依言踱到他身旁去。今日的秦淮同无数个纸醉金迷的日夜一样,如同一个身着旗袍身段窈窕的歌女,斜斜琵琶声峥峥。不似江南那种烟雨朦胧的清冷,更有一种成熟的妩媚。

哪怕山河动荡,这秦淮河边仍是一副歌舞升平的模样。前人有云,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想来也不无道理。

“蓝湛,今天怎么不弹琴了?”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见他还是这个浪荡没个正形的样子,便收回目光不做应答。

魏无羡自讨没趣,但看他正儿八经,又想与他搭话,便道:“几大财团这次是算是聚齐了。真不知道这内里是如何暗潮汹涌!”

“你呢?”蓝忘机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竟然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我?此行就是来谈点小生意的,不然你以为我真想掺和这一锅浑水?”

“二公子也一定知道酒局上的消息来得最快,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

蓝忘机微微皱着眉看他,一脸的不相信。

魏无羡笑笑:“好吧……我是喜欢同哪些歌女在一起,她们身处乱世,纵是有玲珑心窍也是女子。女子就应该被好好呵护,怎的……”

他话锋一转:“莫某得以尽微薄之力护着这些女子,也不单是为了她们。这秦淮河可是真美。金陵也是,能维持着就维持着吧。”

“轻狂。”

柔软的发丝被夜风轻轻托起,目中是一片水中浮动的斑驳流金。蓝忘机看着他垂下的侧脸,忽然有一种力量驱使着他不动声色的接近。可就在这时,背后忽得一阵大响动。

“老板!!温家派人来我们这边了。”

事实证明魏无羡之前的担心不无道理,温家果然有认得到他的人。魏无羡只得感慨一声如此低调都能被发现,一边同含光君到了别,就要转身回去处理了。

刚巧拔腿想走,身后安静了许久的人突然出声:“魏婴。”

“我与你同去。”

魏无羡的步伐顿了顿,笑道:“没问题。”

 

【叁】

“还好二公子开解,我也无意参与这地的争夺。”

“我知道。”

方才魏无羡同蓝忘机赶回了铺子,就被告知务必前去江家的门面。各大财团在大多数地方都有各自的门面,倒也不稀奇,这种行为只是让他失去了那层路过小商的外壳。那这事情可棘手得多,既然对方如此要求,那么这态度摆明了就是要往江氏上牵连。

魏无羡隐藏身份就是为了防这一茬,怎还能羊入虎口让他欺负。一去便串通蓝忘机即兴演了一出旧友相聚不问世事的戏,虽说不算万全之法,好歹效果不错。

“蓝湛,你看到温晁的眼神没有,啧啧啧……酒酒酒!”

出来之后的两人走到拐角处,魏无羡眼尖发现不远处有一个小酒坊,当即什么要说的话都忘了兴冲冲的就要过去。

蓝忘机拦住他,魏无羡不解,他道:“我带你去。”

魏无羡惊讶道:“你们家居然也办这个?”

蓝忘机看他一眼,在前方开路:“略有介涉。”

 

酒香醇厚,魏无羡也不客气,反正这酒楼是蓝氏的产业,不管怎样都有二老板在此撑腰,索性一口气点了几大坛跟一桌子菜。

很快桌子上就铺满了,盐水鸭,香肚,鸭血粉丝汤以及最重要的八艳一个不落。

“多谢二公子相助,这边生意也谈成了铺子也入轨了。下个星期就可以启程回家咯。”

魏无羡靠在窗边,闭上眼睛想象着家乡高可接天的荷叶与莲花:“云梦的这个时节最是漂亮,若有机会真想带你去看看。”

蓝忘机夹菜的手一抖。

魏无羡诚恳道: “是我唐突了。”继而毫无悔意的扫荡辣菜。

“无事。”

魏无羡还想说什么,那人就抬头道:“食不言。”

当即一口鸭就要噎住,就着酒液顺了半天才好。

半晌无话,魏无羡转转眼珠看着这人不语吃菜的冷漠模样就觉得实在不行,心里蠢蠢欲动的就想使坏。

一杯酒倒好就推过去。可谁知还未开口去劝,那人就接过一饮而尽。本料到要被拒绝,这爽快让魏无羡一时也是有些愣神,但还是称赞道:“二公子好酒量!”量字还未称赞完毕,就见那人筷子一搁揉着太阳穴直接趴了下去。

魏无羡直接就呆了,起身伸手推了一下:“含光君?蓝二公子?”

“蓝湛?”

未有应答。

端方雅正的含光君这竟是个一杯倒?魏无羡给这个因反差而悚然的认知笑弯了腰,继续喝酒吃菜。

还未吃两口,那边就幽幽转醒。

魏无羡也刚巧吃完了这盘五香豆的最后一颗:“你喝醉了?”

蓝忘机盯着他:“没有。”

魏无羡挑挑眉低头继续扫荡,却发现对面的视线若有若无是一直落在他身上。

魏无羡干脆抬头光明正大的看他,对方视线专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最终也是魏无羡自己败下阵来,却没发现自己的脸颊也微微泛红。

饭食完毕,魏无羡看看天色,正是将夜未夜,又到了秦淮河一天之中最热闹的时间。

湖中传来了水一般的婉转歌喉,魏无羡闭眼跟着哼了两句,突然睁眼道:“还是喜欢你的琴声,奈何你从不弹给我听。那天那首曲子可有名字?”

话音才落魏无羡就皱眉懊恼,原来他太过正经,叫人又把他当成正常着对待了。

这番纠结却错过了蓝忘机耳根浮上的薄红与眼神闪躲的模样。

“没有还是没取?”

“没取。”

一把纸伞遮过头顶,避了月光,在两人身上投出一片阴影。朦胧的雨丝就这么落下来,在这个暮秋的夜里,突然得很。

魏无羡后知后觉道:“下雨了?”

蓝忘机道:“嗯。”

两人撑着伞走在湿润的石板路上,好在这雨也是温柔。

 

魏无羡将其送到蓝氏公馆门口,就准备脚底抹油赶快溜回去去继续喝酒。谁知似乎被看破了心思,醉醒的蓝忘机不依不饶的跟着他,看样子是执意要将他送回去。

魏无羡看着旁侧状似端方雅正的醉酒版蓝忘机,心里乐开了花,那还管什么酒什么玩乐,由着他把自己送回去。

到底也感叹美色误人,但不得不说这人醉了可是比平常可爱多了。

魏无羡一拍脑门,你在想什么啊。

 

半梦半醒间,听到琴声。

 

【肆】

“老板早就才吩咐好了这个片区的生意,今日就要启程了。”

蓝忘机道了谢,就在远处看到了他。他正吩咐伙计们收拾大大小小的行囊。唇边的微笑像是他所说的莲花池一般,泛着阳光微波粼粼。

他很快看到了在院门口站着的蓝忘机,招呼了一下伙计们示意他们先上船。

“蓝湛!你怎么来了?”明知故问。

“送送你。”

原本轻快的情绪居然被这寡淡言语冲淡了不少,魏无羡不满道:“又不是再不相见,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伙计说了,你这个表情活像是死了老婆。”

蓝忘机皱了皱眉,还是听从他的建议柔和了下眉眼。

“这才对嘛。”

两人很快走到了他们初遇的桥边,魏无羡唏嘘不已:“蓝湛别见怪,当时酒性冲了头……”不自觉回想起那个夜晚,酒意朦胧间天仙似的白衣。

恍如再闻仙乐,耳目都暂得清明。

“我是个俗人,这一辈子从没见过仙人也不信有神佛,耳濡目染的都是名利金钱。那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蓝湛,你跟他们不一样。”

去往码头的路变得格外的短。

蓝忘机目送着魏无羡踏上船梯,一语不发,只是安静的看着。

魏无羡刚刚好找好了位置站稳了脚跟,船就在伙计们的吆喝下启动了。轰隆隆的声音盖过了人声,魏无羡说了句什么,见他听不到就只能对着岸边比了一个夸张的笑,满意的看着蓝湛忍俊不禁的勾勾嘴角对着他比了一个口型,权当是回答他当时的问题。

“还是喜欢你的琴声,那首曲子可有名字?”

船渐行渐远,以乘风踏浪之势而归。

而岸边的那个白衣人似乎不再是初见时惊鸿一睹的无喜无悲。

秦淮河还未苏醒。

 

人去也,人去莲叶仙。湖曳花随因波起,闲心寄得半船眠。摇摇又连连。

人去也,人去云深处。青墙黛瓦染檀露,兰芽馨香沾酒污。弦起音如故。

人去也,人去吾亦去,此身不留尘。

 

【五】

端月的风温温柔柔,姑苏刚刚经历了今年的初雪,天地都裹上了银装。

足尖踏在门口就停顿了。

魏无羡搓搓有些凉的手,指尖还未触到那门扉,那门却突然打开。一时间门内门外两人俱是一愣。

此时此刻,面面相窥中的魏无羡竟是发了个小楞。也只有他压的住这纯白的西装了,他心想。

“嘿,蓝二公子。我被江家丢出来了,你肯收留我吗?”

 

这一切还得从他回云梦的第二个月说起。

魏无羡随同样远行回来的江澄用过一餐后,向他引荐了温氏姐弟。从最开始江澄怎么说都不同意到后来被温情训得死死的也不过两个月而已。

魏无羡同温宁松了口气还不久,金家便上门重提了早年这定下来的江厌离与金子轩的这门娃娃亲。魏无羡深知这金子轩骄傲,同这事不知道与他吵了多少次。还好着金子轩最后良心发现,这婚事才没给吵吹了。

既然合解,两家当即选了好日子,定下年底成亲。

而魏无羡也许就是在此时开的窍。在离开秦淮的三个月之后,魏无羡第一次梦到了那个人。

场景应是闻名中原的姑苏城外的寒山寺,还是初见时酷似丧服的白衣白袍,这次确是在他身侧。

他们一同跪拜,不多不少正好三次。

魏无羡悚然而醒,惊吓之余也开始思考,但无奈他很快就开始四处跑忙碌家姐的嫁妆,再无心思量这些。

两大财团的婚礼,怎能让别人比了去,一定得是最最高级的规格不可。大家作为女方家属忙里忙外准备了两个月才准备妥当,衣食住行样样俱全。

魏无羡也算第一次参加了亲人的婚礼。

婚礼当日也是天公作美,魏无羡远远看了一眼师姐红盖头,给未来的侄儿子提前取了字,在家里聚会传阅小红本时,第一次看到上面写着那段话: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突然就想开了,原来内心深处想这样携手的也就只是他一个。男子又如何,若是同心便是缘。当即大喝一声,道实在不能再等了就踏上了去姑苏的船。

江澄见此只觉有些懵,在温情耳语一句后转为了深深的鄙视。

 

“你是正要出远门吗?”魏无羡看到了他身后的行李,问道。

蓝忘机应是还在发愣中,刚想点头又硬生生收回,道了句没有。

魏无羡看他好像呆了一般半晌没有动作,自己又被冷的直吸气,干脆从他身边绕进门里去。

此行实在仓促,又忙又赶,衣物都准备得不够充分,谁知这边竟还下了雪。绒雪好看是好看,也冷的过分了些。

“哇!”

久闻苏州园林的美,他也是见过春日降临满眼绿时的姑苏的,但是园林内部这精雕玉琢的雪景他可是前所未见。不自觉就绕着不算宽阔却精致大气的庭院饶有兴致的四处看。

蓝忘机关上门跟在他后面,帮他把不多的行李提进来:“就你一个人。”

“温宁呢?”

魏无羡绕过了积雪堆积的柔软树枝:“亏你还记得他,温宁的姐姐回国了,现在他们俩在替我打理手边的事。”

“……先回去,雪停了再来看。”

“好。”魏无羡拍拍冻得红彤彤的脸,跟着他进了屋内。

屋内是暖和了许多。

“可不是嘛,不过不出意外,今年温家姐姐就是我们莲花坞新的女主人了。”

魏无羡咬着杯子,一说就停不下来:“但是师姐是商业联姻。”

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那金家的小子现在对她好不好,要是让我知道有什么委屈的,通敌卖国也要让他好看!”

蓝忘机抬眼,新沏好的茶给他倒了一杯,沉声道:“魏婴。”

魏无羡笑笑,捧起了刚倒好的热茶:“ 不是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吗?现在大家都找到了好归宿,真是太不容易了。”

蓝忘机摇摇头。

屋外的雪还在下,手中的热茶暖到了心坎里。

然后就是漫长的两相无言。魏无羡踌躇半晌,心想横也一刀竖也一刀,自己既然都跑来了,外面在下雪也没有现在就往出赶的份,便要开口。

“你……”

“你……”

谁教那边也同时,他们对视一眼,魏无羡干脆抢先道:“你那天在码头说那曲子,是叫忘羡对吧?”

蓝忘机抿紧了唇,后轻声道:“是。”

魏无羡道:“离开秦淮以后,我是真的很忙,也…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就思量得久了一点。我想了很多……”

蓝忘机道:“我可以等。”

魏无羡打断道:“所以你愿意跟我回云梦参加江晚吟的婚礼吗?”

“愿意。”

 

……

“你这样哪里还有皎皎君子泽世明珠的样子,二公子,你一点也不雅正……唔!”

话音未落就被啃了脖子,魏无羡道:“起来起来,我要去看雪!”

“后天去。”

“后天???”

……

 

“蓝湛,你…那天晚上,就是我们初遇那个晚上,究竟怎么会去河边弹琴?”

见那人没有要回答的意思,魏无羡又道:“莫不是天意?看吧看吧,蓝湛,上天都想要你遇到我。”

蓝忘机终于是抬头看了他一眼:“别乱动。”

原来魏无羡问着问着来了兴致,竟是往后一仰倒到了他身上,手也不甚收敛,四处乱动。魏无羡眼疾手快又摸了两把:“叫我不动我就不动?你不喜欢吗?”说罢支起身子,将耳朵贴上他胸口,道:“哦,还是喜欢的嘛。”

“……”

魏无羡又躺回来,叽叽喳喳的给他说白日的见闻。

夜已深了,蓝忘机低头看着说着说着合上眼眸均匀了呼吸的那人心里想,也许真的是天意呢。

 

【陆】

江南的早晨下着淅沥沥的雪,屋檐下挂着冰柱靠近屋里的窗台边也淌着水。太阳早就高高升起,照着屋里两个倦懒的人。

待到魏无羡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升起了暖烘烘的小炉,桌上放了一碟碟小菜。南方的吃食同本地的风俗人文一样,带着与生俱来的温婉精致。

但是那个人不在。

魏无羡有些失落的伸手拍拍床铺,抵不住持续上涌的倦意,揉揉眼睛翻个身继续睡。

当他再次沉入梦境的时候,小院的大门吱呀而来。来人满身风雪却更甚风雪,细雪落在肩头化出湿漉漉的水痕。若是蓝涣在场,定会惊讶弟弟此前从未如此不注意形象。

蓝忘机收了伞提着食盒,放轻脚步进入内间。入目是睡得四仰八叉的魏无羡,不由觉得好笑。平直眉眼不可见的弯了弯,抬手将食盒放在桌上去叫他起床。

这可是个难做的差事,众所周知魏无羡乐趣一是躲狗二是睡觉,要在清晨叫他起来,怕是比登天还要难上三分。

“魏婴,起床了,菜要凉了。”

魏无羡皱眉闭着眼睛不愿睁开,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被冷的一缩,立马又收回去裹紧。三下两下将自己包成了小笼包,留下睡得红扑扑的脸。

蓝忘机见此控制不住地低头,唇碰到他的眉间时还带了点外间霜雪的气息。魏无羡这才舍得睁眼:“蓝二公子,再让我睡一会儿嘛。就一会儿……”说着说着两眼一眨又要闭上。

蓝忘机看了一眼桌上热腾腾的菜,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凉。替他掖好被角,继续道:“魏婴……”

装死。

“起来了。”

装死。

“菜要凉了。”

继续装死。

“有狗。”

魏无羡绷不住了,“什么!”

掀开被子才知道自己被耍了,连忙又裹成一卷。

“二哥哥学坏了。”魏无羡伸手抓住蓝忘机给他继续掖被角的手,冷冰冰的还有点雪气。

“怎么这么冷?外面要化雪了吧。”

他才清醒不久,声音还是糯糯的软音,听起来倒像是个少年。蓝忘机点点头,被魏无羡扯着往床上倒:“别闹,起来吃东西。昨天晚上都没吃。”

魏无羡折腾半晌才把那双手扯进怀里暖着,闻言笑道:“还不是都怪你,谁知道上了床的蓝……冷!”

蓝忘机将温得半暖的手背贴在他胸口,习惯了被窝温度的魏无羡还是整个人被冷的缩了一下,低呼道:“岂有此理!”

两人折腾半晌,魏无羡还是没有从冬日早晨的温暖被窝滚出来。蓝忘机干脆就坐在床边,整理公司送过来的报表。

魏无羡眨眨眼,屋内暖黄的灯光恰到好处,更衬得蓝忘机像是画中人。非要以工笔勾勒轮廓,以墨色沉淀风骨,以倾天霜雪点染魂魄才能绘出其万分之一的好。

那么冷的一个人,心里却那么温柔。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专注的看着你的时候,你才能看见他眼底所有积累的情感。

魏无羡弯了弯嘴角,从身后抱住他。手心紧紧贴着他的心脏,感受着透过衣襟传来的振动。

他从不同表面那般淡漠,痴得他自愧不如。

蓝忘机抬眼:“快穿衣服,要着凉。”

其实屋内气温足以让他完全不在意这个,魏无羡充耳不闻,将脸埋进他脖颈里,呼吸间都是他身上好闻的淡淡檀香:“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心悦你,爱你,想要你,随便怎么你,”魏无羡闭上眼思索道:“还想每天睁开眼睛都是你。”

蓝忘机放下手中报表,手心贴上那双放在胸口的手:“我也是。”

 

无论睁开还是闭上,心里都是你。

小红本上的誓词,也只想说给你听。

 

喜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头永偕,桂馥兰馨。

幸得佳缘,此心为证。


-完-


文/ 曲泱泱泱泱_


【忘羡丨十幸之一】正逢韶华

【忘羡|十幸之二】青梅竹马

【忘羡|十幸之三】知己同白发

【忘羡|十幸之四】盛世太平弃兵甲

【忘羡|十幸之五】共同笑骂(上)(下)

【忘羡|十幸之六】执手归家

【忘羡丨十幸之七】相看无须答

【忘羡|十幸之八】久别重遇仍牵挂(上)(中)(下)

【忘羡|十幸之九】今生姻缘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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