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浪漫至死不渝。
【忘羡丨岁岁无终·其三】济世
“不愿悬壶济天下，但求妙手护一人。”
一阵风穿堂而过，淡淡的药香伴着温和的男声从小屋中传了出来。
“忘机，店里的药材缺了几样，现在正当季，你若是有时间便去山里看看吧。”云深堂中，蓝曦臣开口说道。
“好。”说罢，蓝忘机背起竹篓，拿着工具往外走去。
云深堂是姑苏的一间小药铺，多年来一直由蓝家两兄弟打理着，其实按照两人的能力，去宫中太医院寻求个一官半职并非难事，但兄弟二人却始终守着这间小药铺，卖卖药材，为身边的人看看病，偶尔碰到生活困难的家庭，也就无偿进行帮助，所以城里的居民一直说二人是真的悬壶济世，身体有什么不适也多愿意来找他们。
蓝忘机走在路上，城中不少人同他打招呼，他也一一点头作为回应，不论对谁，永远都是同样的礼数周全，可除此之外，也不会多看一眼。城里人家中都谈论着，谁若能嫁给兄弟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也是几世修来的福分，不少放得开的少女也都借着买药的名义希望能多说上几句话才好。
姑苏城周围有几座山，山中生长着一些药草，蓝忘机慢慢走着，等到了山中，便低头寻找需要的药草，同时也时刻留心着脚下，药师其实是一个危险的职业，毕竟谁都说不准草丛后面是珍草还是毒物，下一步是平地还是深渊。
等他再次小心的拨开一片草丛的时候，进入他眼中的竟然是一团黑色，他仔细看了看，原来是一个人，但这人身上多是伤口，又不知被丢在山中多久，蓝忘机轻轻搭手，试了下这个人的脉搏，虽然微弱，但也还有救，而他的本职于此，既然碰见了也就没有不救之理。他轻轻将人抱起，又生怕碰到这人的伤口，只得提前结束了采药工作，转身向山下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大抵是这人被丢在这山中已有多日，蓝忘机只觉得怀中人非常轻，似乎被风一吹就可能消散了，只有微微跳动的脉搏还能证明他的存在。清爽的山风吹过，只有怀中人所依靠的地方还能感受到微微的热度。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一路安静的只有风吹过耳的声音。
“兄长。”蓝忘机唤了一声，蓝曦臣听到声音后便从里屋走了出来。
“忘机，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话音未落，蓝曦臣便看到了蓝忘机怀中抱着的。
“这是怎么回事？怎会伤的如此严重？”
“采药时碰到，不能不救。”蓝忘机解释说。
“那就先把人放到里屋，你先给他清理下伤口，我去找药。”说完，两人开始分头行动起来。
蓝忘机将人放在屋中塌上，打来一盆清水，仔细为他擦拭伤口，换了几盆水才终于将人收拾立正，污泥擦掉后，露出了一张好看的少年的脸，与这张年轻漂亮的脸形成对比的，则是这人身上的伤，除了最近造成的伤，还有许多疤痕一看便知是长年累月才形成的。
取好药材的蓝曦臣这时走了进来，自然也看到了这些伤痕。
“忘机，这些伤，你也看得出，定然不是普通摔伤，这个人的来路也应该不简单，说不定会为我们惹上事端，你要先考虑好。”
蓝忘机没有应答，但蓝曦臣还是懂了他的意思。
为医者，自当尽全力救死扶伤。
因为没有及时处理，这些伤口有些已经变得严重，所以上药的过程应该是十分痛苦，在清理时，他手指微动，似是已有知觉但还未醒来，可到了上药的时候，这人竟然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疼痛。
蓝忘机不禁心里想着，到底是什么人，经历了什么，才能将这种痛都容忍为一种习惯？
又是两天过去，这两天里，蓝忘机一直负责照顾着这人，每天帮他擦拭身体而后上药，为了防止身体缺水，还要时不时的在他唇上点一些水。
等到第三天，这人终于悠悠转醒了。
这青年醒来时，正巧是蓝忘机为他点水，入眼便是一根修长的手指。蓝忘机也发现他醒了过来，便收回了手。
“你醒了。”
青年看了看四周陌生的环境，只觉得一阵头痛。
“可有哪里不适？”蓝忘机见青年捂着头，开口问道。
“这是哪里？还有你是谁？”
“姑苏，我是医师。你是？”
青年愣住了，想了很久却也没想起来自己究竟是谁。
“我..似乎忘记了一些事。只记得我叫魏婴，字无羡，再然后也就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头部受到损伤影响了记忆吧。”这时蓝曦臣开口，魏无羡才看到原来房间中还有一个人。
他看看面前这个，又看看一边坐着的那位，也就知道两人是兄弟，长的十分相似，但也有不同，一个有些冰冷，而另一个则是一直带着笑，看上去就很温和。
“是你们救了我吗？”他开口，声音还有些喑哑。
“我没做什么，这些天都是忘机在照顾你。”蓝曦臣开口说道。
“忘机？”魏无羡看了看面前的男子，“你叫忘机吗？这名字真好听。”
“蓝湛，字忘机。”
“你现在刚醒，身体虚弱，还需要好好疗养，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们说，想起来什么也可以告诉我们。我是忘机的兄长，蓝曦臣。”
“多谢二位相救。”
又是几天过去，魏无羡的身子也渐渐好转，但是却一直没有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么严重的伤，也没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被丢弃在姑苏的山中。
因为不知道该去向何处，魏无羡便同兄弟二人商量了一下在店中做帮工，就这样留了下来。经过几日的相处，对蓝家兄弟也有了些了解，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放得开了些，甚至没事就喜欢围着蓝忘机转，原因就是他觉得蓝忘机这古板的性子逗起来实在是有趣。
“蓝湛，看我，快看我！”
自从魏无羡单方面熟了起来，云深堂中时不时响起这句话。而每次蓝忘机真的看过去，却无非是魏无羡什么事都没有或者是做个鬼脸而已。
所以一般这句紧接着的都是
“无聊。”“胡闹。”诸如此类。
即便如此，魏无羡也未曾厌倦这种玩法，并一心期待着蓝忘机能多跟他说几个字就好了。
魏无羡时常跟着蓝忘机去山中，希望通过“故地重游”的方式可以想起些什么，但是几趟下来，却还是毫无头绪可言。
这天，魏无羡跟着蓝湛出去采药，两人一路走着，魏无羡忍不住找话。
“蓝湛，你们医术这么好，怎么不进宫寻他个一官半职？”
蓝忘机脚步顿了顿，开口道：“你可还记得现在当朝者是谁？”
“是谁？”
“温氏。”
“当朝者姓什么和你入朝与否有什么关系？”魏无羡只觉得温氏似乎很熟悉，却也没有细想。
“当朝者不曾关心百姓，太医院也只为方便寻丹问药。”
其实不用再说下去，魏无羡也懂了，只是可惜济世之才却因昏君而被埋没于世。
“蓝湛！”两人一时无话，魏无羡落了蓝忘机几步，他一出声，蓝忘机一回头，一朵花被魏无羡插在了鬓角。
“胡闹。”
“喏，送你朵花，奖励你悬壶济世。蓝湛，你听我说，不能入朝其实没什么，只有在世间才能济世，你说是也不是？”
说完他又笑嘻嘻的补了句，“别说，蓝湛，这花配你显得你比花娇。”
蓝忘机没有理他，转过身去，魏无羡继续左看右看，也就错过了蓝忘机转身时微红的双耳。
两人一边采药，虽然魏无羡主要是负责看风景找乐子，一边走着，草药并不固定生长，每次走的路线也有所不同。魏无羡突然觉得脚下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然是一把匕首，这匕首一看就是经过特殊工艺所制造的。魏无羡弯下腰将匕首捡了起来，看了看背面，只见上面铸了“随便”二字，拿在手中也是莫名的称手。
“随便，温氏？”为什么会感觉这么熟悉？
想着想着，魏无羡感到一阵头痛，停了下来。
感觉到身边人的异常，蓝忘机回头，“魏婴，你怎么了？”
大约是这疼痛超过了负荷，魏无羡就这么直着倒了下去，幸而蓝忘机反应够快，伸手接住了他。
似乎是又回到了初遇的那一天，路是同一条路，怀中人也是同一个人。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这次魏无羡醒的比较早，还没走回云深堂就已经醒了过来，但他并不想睁眼，被遗忘掉的灰暗的记忆突然回到了脑海中的痛苦，似乎因为身后靠着的人的怀抱得到了缓解。
蓝忘机只觉得怀中人动了动，似乎是醒了，又觉得他的情绪不对，索性也没有拆穿，就以这个姿势回到了云深堂。
等到把魏无羡放到塌上后，魏无羡也睁开了眼，他伸出手拽了拽蓝忘机的衣襟。
“怎么？”
“蓝湛，我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没等到蓝忘机继续询问，魏无羡就接着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蓝湛，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看到随便了吗，就是那把匕首，那就是我的匕首，我也突然明白为什么你说温氏我会这么熟悉了，因为我原本就是组织为了刺杀那个狗皇帝才训练的。但是，我现在在这里，也就说明，我失败了，被抓住后用了刑，我侥幸逃了出来，他们追杀我到这边，看我从一个山头掉了下去，以为我死了，实际上那山头后是有一个坡缓冲的，但我其实也已经没有力气了，无非是不愿意死在他们手中，哪知道不但没死，还有了后福，认识了你。”
他顿了顿，还要继续开口，蓝忘机却伸手按住了他，似乎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冲他摇了摇头，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如此乱世，保住平安已是不易，怎么能放任他再去涉险？
一次侥幸，又怎会次次侥幸？
过了一会，魏无羡注视着蓝忘机，缓缓开口。
“蓝湛，我送你一个可以放心行医济世的太平人间好不好？”
魏无羡没有开口说要离开，日子还是照旧过着，没事逗逗蓝忘机，跟着忙前忙后，偶尔云梦堂中会有信鸽往来，也不知道魏无羡是从哪里找到的一支笛子，一曲吹过便唤来了这小东西。蓝忘机知道，这是他在跟所谓的组织计划下一次行动。
临近年关，整个姑苏城都换了一幅模样，到处都洋溢着节日的气息，而离别却也在这时到来了。
“不留下，过个年吗？”虽然早就知道魏无羡会走，但是却没想到会这么急到连年都不留下来过了。
“过年是宫里戒备最严重的时候，可是也是最容易下手的时机，错过这次，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蓝忘机知道他去意已决，也没有立场多加挽留，只能开口嘱咐他，“注意安全。”
“蓝湛，如果我还能回来的话，我有话要对你说。”
说完，魏无羡转身离去，蓝忘机注视着那个背影，看着他突然转身对自己挥了挥手，喊了一句“等我回来。”
真的还能再见吗？
一定会再见的。
这边蓝忘机时不时惦念着魏无羡是否还好，那边魏无羡也已经混入了宫中。
按照计划安排，宫中是有温家人接应的，温老皇帝这么多年的做法实则引起了内部一部分人的不满，爆发内乱只不过是缺少一个契机。既然有人愿意为他们清除阻力，在商量好分配的情况下，安排一条路并不是什么难事。
就这样，魏无羡假扮成宫中侍卫，这些天一直在宫中以巡逻的名义，一边踩点一边四处联络线人，一天天的等到了过年的这天。
温氏的奢靡在这一天得到了充分的显示，四处张灯结彩，各种珍馐美食摆满，无论是否当季的竟然都被搬到了一桌上，妃嫔美人环绕，一派歌舞升平。
酒过三巡，老皇帝带着一众大臣妃嫔到外面等待盛大的烟火表演，第一簇烟火升空，在空中炸裂的那一刻，似乎是引动了信号，一声宫中后花园走火突然传来，人群慌乱中，暗中埋伏的魏无羡伺机而动，冲到了老皇帝面前。
可怜事发突然，精明一世妄想长生的老皇帝在人世的最后竟然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
一击致命。
但这还没结束，趁着人们还没反应过来，魏无羡又冲到太子温晁身边，手起刀落。
自此，计划中的温家新一派开始行动，失去了领导的旧派在一片混乱中乱了阵脚，两方士兵在宫中斗成一片，人间天堂转瞬变为人间炼狱。
一片混战中，没来得及撤退的魏无羡也不小心受了些伤。
这一夜，宫外家家忙着庆贺新春许愿太平，而宫中正进行着一场辞旧迎新的变革。
等人们第二天醒来，改朝换代传遍全国，老皇帝抵不过年岁摧残，没能过的了这个年，而太子因为孝心，一时激动，也随先皇而去。
百姓都懂事情不如表面这样平静，民间也流传着多种版本，比如什么黑衣刺客突然发难，也有人说是新的当权者早有谋划，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人关心昨天夜里真正发生了什么，人们所在意的从来只有当权者可以为自身带来什么利益，当权者是谁其实并不重要，而这一年突然的变动也无非是百年后史书中的笑谈。
云深堂自然也得到了消息，兄弟二人也可以算是知情者了。
“看来魏公子这是成功了。”看着目光一直停留在窗外的弟弟，蓝曦臣开口道。
“嗯。”
“忘机，你说魏公子会回来吗？”
“他会。”
说罢，蓝忘机转身离开，虽然嘴上说的十分坚定，但是蓝曦臣还是感受到了他内心的一丝畏惧。
“忘机，你似乎十分在意魏公子。”
蓝忘机离开的脚步顿了顿，却又继续往外走去。
蓝曦臣不由得多想了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这个向来不曾对外人留心的弟弟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一人身上，虽然不曾对那人表现出来，那人也未必看得出来，但自己的弟弟蓝曦臣是十分了解的。
病时的细心照顾尚可说成是医者的本职，但是日常生活中不留余力的照顾，偶尔因为逗弄的羞恼，口味上的妥协退让，知道那人要离开之前的难过，过年当天一直紧绷的精神状态，以及刚才的担忧和期待，这都是骗不了人的。
蓝曦臣笑着叹了叹气，只希望蓝忘机的一片痴心未曾错付。
蓝忘机是在第二天夜里见到魏无羡的，彼时魏无羡就倒在了云深堂的门口。
还是冬日，入夜更是冷了几分，蓝忘机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抱起地上的人往屋内走去，生怕他是受了什么严重的伤。
可是在他抱起魏无羡的那一瞬间，魏无羡就冲他眨了眨眼，眼中是藏不住的笑意，似乎是在得意蓝忘机又被他逗到了。
虽然心里一下放轻松了，但是蓝忘机面上却冷了一分。
如果魏无羡真的出事了怎么办？
这是他刚才唯一的想法。
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魏无羡的，可能是对视的第一眼，可能是日常的陪伴，可能是山中的安慰，可能是他要送他一个太平人间，但是等他意识到的时候，情根已然深种。
他很少感到害怕，可面前这个人却能让他担惊受怕好些天。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见魏无羡无事，蓝忘机便将他放下，自己朝着室内走去。
“蓝湛，等等我啊，嘶…”魏无羡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听到这声，蓝忘机忍不住回头，才发现魏无羡的腿上多了几道新伤。于是他又快步走回魏无羡身边，拦腰将人抱了起来。
“蓝湛，我没事，这就是混战时候不小心碰伤的。”
“蓝湛，你看我成功了，这次你可以安心济世了，新的皇帝我替你观察过了，会是个明君。”
“蓝湛，我知道我们两个都是男子，你可能不能接受，但是我发现我走的这些天特别想你，你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药？”
“我长到现在， 一大半的时间都是为了组织而存在，直到遇见了你，你虽然不怎么理我，但你对我真的好，好到我误会你是不是喜欢我。所以即使你对我没有这个想法，我也想对你说，蓝湛，你特别好，我喜欢你。”
“蓝湛，你想我吗？可以悬壶济世了，你高兴吗？”
魏无羡一连串的话说了出来，蓝忘机直接愣在了原地，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向看不出情绪的脸上带了一丝懵懂。
魏无羡只觉得抱着他的手紧了紧，他窝在蓝忘机怀中，似乎听到了蓝忘机急促的心跳。
过了一会，他又听到蓝忘机开口。
“济世，你是我的世间。”
“蓝湛，你这是什么意思？”魏无羡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字面意思。”
从今往后，岁岁年年，得一人而护之，到白首。
-完-
文/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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