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浪漫至死不渝。
【忘羡｜十幸之十】难时人皆散 回首犹望他
00
<别怕。>
他在这黑暗中呆得久了些。
周围隐约听到雨声滴滴答答。但视觉中除了衣物上的血迹，再无其他颜色的东西。黑的，红的，而在他呆在这里一段时间后。突然出现的那位来人也是这般摸样，以至于过了半个时辰，他才发现这人坐在了他身旁。
这里本该只有他一人。
“谁？”
他开口，声音有些怪，带着浓重的鼻音，有些音没有发的很准，像是有什么牵扯着口腔。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混沌中他觉得大概是个生人。对方头上晃来晃去的红绳惹人注目。
黑衣红头绳的人拿手撑着头，却不回答他的问题，虽然离得近，但看不清晰，整个人像糊作一团，隐约看见这人动了动脑袋环顾四周，又望了过去。
他凭空觉得这个红头绳在问这是哪，便回答道：“莲花坞。”
莲花坞。一草一木，池沼石栏，他都是记得的——雨落在殷色屋檐上，默数三声，落下来，是院子的哪处，他都记得，只是看不见。他死后便跌入了这个黑黝黝的空间，触摸不了，听得到。
那人等他说下去。
他垂下头，“我死了，但江澄没想过在这找我。”
“这么伤心的样子，做错事了？”红头绳终于开口说道。
一阵短暂的寂静。
“哈哈，是的啊。“他说。
红头绳那人摇摇头站了起来，拍落身上的尘土，小声嘀咕了两句，随后回头道：“走吧。”
“……走什么？”
“你再继续留在这里，会被发现的，你跟着我。”红头绳说。
“我在世，有恶名，夷陵老祖魏无羡。”他淡淡道，“你不怕我？”
“怕什么？”红头绳笑道，“我都是要成仙的人了，还怕你一个已经要散了的魂魄？何况你看起来……也不怎么可怕，没什么好怕的。”
魏无羡思忖了一阵，伸出了手，对方像是没看见上面的血污，利落地握了过去，随着这一握，不易察觉的，温柔的能量顺着手腕流动起来。
很可靠，很强大。
……
什么情况？
魏无羡再次睁开眼时，突然明亮的景色刺得他立刻流下了泪水。
“你……！”他少许睁开眼，打算质问红头绳，而勉强在周围转了一圈，却感知不到他的气息。
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这片竹林，魏无羡终于适应了光线后理理衣裳走动几米，便看到了远处山前的规训石，迎面走来几个穿着洁白校服的门生，皆是如看不见他一般走过。这里很静，看着与这片竹林隔着一条小路的居室传来细微的响声，听着是琴，正好魏无羡又不知红头绳带自己到此处做什么，便盘腿坐下小憩。
他不知这是到了什么地方——此处景象是云深不知处没错，但是过分祥和美好，不像是那个遭受大难后重整一番的仙府。
那琴声连绵，起静心作用。弹得精准，丝毫没有夹杂个人情感，倒配得上蓝家古板认真的性子。魏无羡恍惚地想着。他很久没有像此时一样放松过，就着曲子将要睡去时，与这里的静谧明显冲突的吵嚷声钻入耳中，随即琴声便断了，魏无羡不耐地睁开眼，见几个着不同颜色校服的少年勾肩搭背聚在一块。
看清来人的一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涌入了他脑中一般，心脏停跳几秒，而耳中是赶不走的嗡鸣声。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昏昏沉沉中手掌蹭空，一下整个人都摔在了布满露水的草地上。
那几个少年此时已然路过此处，其中一人像是听到声响，回头张望。
“魏兄，你看什么？”见他停在了那里，其余人稀稀拉拉地问道。
“那里像是有人，你们感觉到了吗？”
“哪里有什么人，我看是因为这里经过某人的居室，你又起什么捉弄人的心思，走啦！”走在队伍前面的那人走过去一把抓住被称为“魏兄”的少年，少年还想回头望一望，却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
这些人走远后许久，琴声才慢悠悠地跟上，而短短几段中几次因弹错而中断，顺着琴弦，一些急躁而混乱的情绪传递了出来。魏无羡躺在草地上，潮湿的气息往他脸上扑，他无心听琴，视线慢慢模糊，意识清醒，却忍不住地陷入了梦境。
01
等他再醒来时，只觉浑身酸痛，几欲起身，“地面”一晃，便又把他摔了下去。
他睁开眼，视线中是毫无遮拦的天空，左右环顾才发觉自己坐在船中。花卉蔬果沿河买卖，空气中夹杂着熟悉的酒味，魏无羡回头，见另一船上身着紫色校服、当初回头朝他那边看过几次的少年正是同其余门生调侃，魏无羡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奇，静默地注视着。
是少时的他，估摸着时间，现在应该在随蓝氏子弟除彩衣镇的水祟。
“为何带我来此处？”他开口，不知是冲谁说话。
为什么要给我看这些记忆？
也没有人能听见他说话。
你什么意思呢？他想问问红头绳。
像是游荡的魂魄，注视着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同于“自己已经死了”这个认知，现在的自己更像是“不存在”。魏无羡靠在船边，总习惯不了，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再看两眼，发觉少时的自己已经坐上另一条船，追着蓝忘机的那艘船过去了。
魏无羡这才缓缓想起，之前那个未露脸的弹琴人应当是蓝忘机了。他心知自己也不讨厌蓝忘机的，相反，因为喜欢、或是觉得有趣才会去捉弄他，心中也一直有着分寸，不会做太令人讨厌的事情，到修鬼道两人殊途，是另一回事。
“你又在干什么？！”
略显稚嫩的、曾经如同亲人一般存在的好友的声音把他从神游中拉了回去，他抬抬眼睛，小魏婴抓着下方一个门生的手往上方拉。
“……这是谁？”魏无羡疑惑着，觉得眼熟又一时半会记不起来。他看着所有人都退了一步，只有蓝忘机御剑上前，伸出手拎住了小魏婴的后领。魏婴嘴中嘀嘀咕咕，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脸和耳朵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想当时自己和下面那个门生大概是太重了，拉着也吃力…自己倒好，不好好配合人家还在那一个劲儿地废话连篇。
看这些做什么呢？
魏无羡这样想着，随着回去的船只四处环顾，魏婴向岸边姑娘讨要枇杷时，他忽的看见红头绳坐在摊边，红头绳向他招了招手。魏无羡想要翻身下去，却怎么也移动不了，他离那处越来越远，水流突然变急，打起白浪将他卷入，遮挡了他全部的视线。
“不要着急。”他听到红头绳说。
02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得飞快。
“吼——！！”
魏无羡听得一声巨响惊醒时，知道是又进入了下一段回忆，不免有些心累。
他本来恍惚，想躺倒在地上装装死，却硬是被扑鼻而来的血腥气给激得皱了皱眉头，脑子彻底清晰了。
他起身望向躁动的正中心时，少年魏婴正是冲着当初在除水祟时落入水中的那个门生骂了句退下，不远的地方一只巨大的妖兽向他挪动着。
原来这个人这里也拖了我的后腿。魏无羡没由头地这么想着。
他同时思忖着要躲开四处逃窜的人群，但还没起身，几个门生便穿过他的身体跑远了。魏无羡坐在地上愣了会，最终还是尽量避着人群躲到了安全的石壁旁。
这次他有了些经验，知道是按时间顺序在给他放回忆，便同局外人一般坐下耐心看了起来——至少比脑子里想些糟糕的事情好。
虽然知道是回忆，但看着眼前的妖兽上下颚一合咬住蓝忘机右腿时他还是下意识闭了闭眼。
笨蛋。魏无羡这时看着心中便有些愧疚。
平心而论，蓝忘机虽然呆板严厉了些，但绝不冷漠，就算不会站出去伸张正义，但也不会屈服于奸邪之人。况且他还屡次救过自己或是和自己一起倒霉……
魏无羡待在山洞中，一直看着两人点了火才起身走到了两人之间，他依稀记得后来蓝忘机哭了，果然一番聊天后，魏无羡在心中默念了几秒，蓝忘机的眼泪便轻轻地掉了下来。
就算是现在他比蓝忘机年长了许多，但去安慰人这种事他如今没有个实在的身体也做不到，何况在家府被焚毁，父亲临危，兄长失踪，身有伤痛的多重打击下，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提起家人，魏无羡自己也鼻子发酸。他叹了口气，抚上了蓝忘机的头。
两人一魂一等救援就是三天，而这三天之中，红头绳都没有出现。魏无羡坐在岩壁旁，同身有重伤的两个小朋友一起，偶尔醒着，偶尔睡去，睡的时间也不长，他生怕梦到故人落在血泊中，但最近一次梦里只是出现了少时的蓝忘机，脸上挂着泪痕，有些可怜，谁知一眨眼便变成了严厉万分的模样，伸手擒住魏无羡的手道：“跟我回姑苏！”
……
魏无羡惊醒后摸摸手腕，又看了看一旁阖上眼的蓝忘机，不禁嘀咕一句含光君还是小时候比较可爱。
到了第四天，两个小朋友终于开始试图自己动手解决妖兽。
魏无羡虽然没个实体，但对妖兽身旁尸泥散发出的气味不能当做闻不到，他深吸两口气，捏着鼻子跟了上去，看着小魏婴伸手到尸泥中，似乎是碰到什么东西，又收回手，便知道他是碰到了那怨气十足以至于后来被他用于制作阴虎符的铁剑。
第一次经历这些时，觉得一切都是巧合，在这个洞中曾经遇到的铁剑竟在后来有用处这样的事，本以为是运气好。现在再看，不论是各世家依次被欺压灭门，还是之后自己修鬼道，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避免或者修改的地方，就算是过程发生变化，结局却似乎永远是那一个——
“怎么啦？”
魏无羡思考着，直到这声音响起，才发现红头绳已经坐在自己旁边，而视野中只剩下山洞景观，无论是妖兽还是人都消失无踪，不见有活的东西。
“没什么……”魏无羡闷闷答道，“只是现在看来这些事有冥冥中注定的意思。”
“是啊。”红头绳附和。
“你带我来，就是为了让我知道这个吗？”魏无羡问。
“也不只是这个，”红头绳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当然有其他事情。”
“虽然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但是……”
“这个啊，你是想说师姐她——”
红头绳这话还没说完，就感到脖颈抽疼，转眼便被拎住了衣领，他抑制住因为被扼喉咙而产生的恶心感，轻咳两声后，没有抬眼看冲过来的这人的表情，仅仅是感受到他还沾着些血污的手轻轻地颤抖着。
接着，手松了。
“对不起……”魏无羡退后几步，重新靠着石壁坐了下来，他用手按压太阳穴道：“我情绪比较容易失控，最近。”
“没关系。”红头绳叹口气，扭扭脖子道：“一切都会变好的。”
魏无羡无语：“这位兄台你有没有搞清楚状况，我都已经死了，准备去投胎你把我拽过来。”
红头绳一乐：“没呢没呢，还早，急什么。”
这人翘着二郎腿，一脸悠闲地靠在一边哼着歌，魏无羡用余光观察着，始终不记得和这样一个人认识。
不同于开始见面时完全陌生的感觉，此时这人的坐姿，样子，都熟悉得很。
这样发了下呆，他又留心听红头绳哼的曲子，问道：“你在哼什么？”
“蓝湛在山洞给你唱的歌啊。”红头绳回答。
难怪如此熟悉，魏无羡想，其实蓝忘机唱歌还挺好听的，可惜当时自己实在是太累了，一下子就昏睡过去，跟死了似的完全叫不醒。
“我走了。”红头绳突然说。
红头绳掐的点极准，魏无羡想听人家唱歌，他走时正好把回忆放在了蓝忘机唱歌之前，魏婴躺在硬邦邦的地上，嘴巴里还不闲着，谁知说着说着便发烧发糊涂了，嘴中还呓语着，眼睛却已经睁不开，只有眼睫在柴火燃烧的光亮下在脸上投下细密的影子。魏无羡用手抻着下巴，又将视线转向了蓝忘机。
这人就算是一身的血腥气和泥污，灵力也不剩多少，仍然坐得笔直，等听到小魏婴平稳的呼吸声后，才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
……嗯？挪动身子做什么？魏无羡疑惑。
蓝忘机动作幅度很小，在地面投下的影子仿若平移，在魏婴突然翻了个身时，蓝忘机的身形明显一颤，过了许久才又开始缓慢地移动。
魏无羡生怕是自己产生了什么幻觉，从石壁旁爬了起来，像是受到紧张气氛的感染，也轻手轻脚蹭到了蓝忘机旁边。
蓝忘机的手，或者说全身，都在小幅度地颤抖——就像是人到了寒冷时，或者分外紧张的时候，就会禁不住地发抖一般，但他脸上未流露出丝毫情绪，只是一直用浅淡的、漂亮的眸子注视着魏婴躺着的地方。
他终于挪了过去。
他到了魏婴身旁，整理了一下衣物，伸出手迟疑了一阵，又把手放在火堆旁烤了烤，才过去捧起来对方脖颈以上的部分。
魏无羡摸了摸鼻子，猜测大概是蓝忘机觉得自己体温太冷，魏婴又在发烧，浑身烫的厉害，冷热一相遇，不就太容易被惊醒了么？
蓝忘机做得很小心，就算担忧着对方突然睁开眼睛，但还是将对方的头枕在了自己的膝上，而因为全神贯注，他的颤抖也消失了。
这个场景带着生涩和一点莫名的意味，虽然笨拙，甚至有点滑稽，可魏无羡笑不出来。
他这样安静地蹲在一旁，直直地看着蓝忘机，蓝忘机注视着怀里的人，那颗脑袋颇不安分，时不时就要向下摔，每次蓝忘机就这样耐心地把它捞了上来。
魏无羡觉得，也许他这一生都没有被第二个人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
所以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他就这样愣愣的看着，直到蓝忘机听到怀里人发出意味不明的哼唧声后把他的头又轻轻放回了地面，直到蓝忘机又慢慢地挪动了回去，直到魏婴醒过来，又死皮赖脸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然后蓝忘机哼着歌又把他哄入了梦乡。
看完了一切，魏无羡还是不太懂蓝忘机做这一连串的动作是要干什么。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终于有人过来救他们。
魏无羡作为一个魂魄，飘在众人之中，看着江澄像是几天没消息熬得有些土黄的脸，看着江枫眠对蓝忘机说了什么，蓝忘机只是摇摇头，一瘸一拐地远离了一大群人和他们围绕着的中心人物。
他一个人在众多成年修士来来往往的衬托中显得有些瘦弱和形单影只，终于脱离了大部队后，蓝忘机又停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呢？魏无羡这样在心里问道。
蓝忘机只是稍稍回头望了一眼，也不像是真的望到了谁，就那样急匆匆一眼，便走开了。
魏无羡还想追上去，而视野边缘却渐渐暗了下去，最终将他埋没在一片黑暗当中。
03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飞快的过去，他偶尔醒来，偶尔沉睡，每两段记忆之间跨越的时间也捉摸不透，魏无羡有时觉得自己就要慢到同记忆中那些人的时间同步了，有时又觉得亲疏更变，家府荣颓仅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他越是懒得问红头绳更多的信息，红头绳便越是愿意频繁出现，两人偶尔坐在幻境中还能一起吃吃野果。
“到百凤山围猎了，你肯定有想知道的事情，”红头绳未等对方说话，便又接着说道：“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没什么，”日光刺眼，魏无羡半眯着眼看着从高台上冲着江氏队伍掷花的江厌离，眼底温柔：“我觉得能够这样再看看师姐他们就很好了。”
“魏无羡，”红头绳把玩着手中的果子，读这三个字时略微有些不自然，“不要把自己太当成回忆外的人了。”
“是啊，”魏无羡赞同，“每逢这种场面我就习惯性把自己当做普通修士…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就是身在其中的人。”
“比如？”
“从在那个王八洞开始……”魏无羡茫然道：“我觉得每次碰到和蓝忘机那个小正经有关的事情，就像是自己又经历了一遍一样，完全没办法置身度外……”
“我原来，都没有那样上过心的。”他淡淡道。
他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神情的蓝忘机。
每一次见面对方都只是冷若冰霜，在修鬼道后魏无羡虽然没有避着他，但始终对重逢时蓝忘机突然让他随自己回姑苏一事耿耿于怀。
可能终究不是一道人吧。魏无羡想。
04
红头绳再出现时，看见魏无羡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温苑抱着蓝忘机的腿哭的景象。这人听着身旁人对蓝忘机这个“温苑爹”的指责，再望望蓝忘机愈来愈古怪的神色，笑得差点断气。红头绳到他身边幽幽道：“你看看，你和记忆中的你表情一模一样。”
“可不是吗，”魏无羡停了笑，嘴角带着弧度：“因为看蓝湛带孩子实在很好笑，而且这两人还真有一家人的感觉。”
红头绳看看蓝忘机，又看看温苑，也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你笑什么？”魏无羡问。
“没什么，开心嘛。”红头绳走过去抚了抚温苑的头。
两个魂魄便跟着三人身后，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给温苑买东西，似乎心情颇好，张口胡来：“你有没有觉得这像是一家三口？”
红头绳一下被呛了似的，猛咳几声：“什…你说什么？”
魏无羡指指前面的自己，又指了指身旁带着温苑的蓝忘机：“蓝湛长得这么好看，要是再矮一点就好了，可不是一家三口吗？”
“哈哈，也是，含光君确实长得好看，”红头绳笑得面部有些扭曲，“行吧。”
“我倒是不知道他也能吃辣。”魏无羡随着三人来到餐馆后评价道。
“谁知道呢，”红头绳在长椅一端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晾着，毕竟也不能喝，“很多习惯可以因为某些原因改变的。”
他提着酒壶，看着窗外后山葱郁的草木向他倾倒了下来，随即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黄土，再后来，又被白皑皑的尸骨所覆盖，最后什么都消失在风雨之中。
“这段日子，其实我还是过得挺开心的。”魏无羡看着温苑坐在蓝忘机身旁用草织蝴蝶，轻轻说道。
蓝忘机是夜猎时路过的，可这里哪有什么夜猎的好去处。
那时他已经没有怎么见过故人了，竟是忘记了这么一出，只是觉得到了这种境地，还来看自己的蓝忘机，真的挺好的。
眼前的景象模糊时，魏无羡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奈何不管怎么把眼睛撑大，也阻止不了景物的消逝。
看了这么多，他第一次感到害怕，害怕再回到一切的起点。
05
再醒来时，已然身处乱葬岗。
他脚下踩着破碎的骨架，发出瘆人的咯嘣声，似乎山下还有更加嘈杂的人声。魏无羡小心地走上去，见到面色苍白的“夷陵老祖”时竟有一时脑子一片空白。
他想说，原来你已经长这么大了。
从一个父母双亡、流落街头的孩子，到江家名声远扬的大徒弟，再到世人眼中无恶不作的夷陵老祖；从剑不离身，到手中仅仅握着一杆横笛；从身边从来不缺人陪伴，到最后居然是独自面对劫难。
到底是什么变了，什么没变，走向如今的结局，他也说不清楚。
魏无羡就这样坐在了尸堆上，绵绵的雨丝落在头上，渗进土中，泥土的气味却被更加刺鼻的味道所覆盖，闻不见。他坐了良久，久到雨停了，天边落日看尽，几番昼夜轮换，还是呆呆地坐着，眼眶有些发红。
多久了呢？不太清楚。
“咳。”红头绳在他身边坐着，轻轻地咳嗽一声示意自己的存在。
“结束了吧。”魏无羡缓缓说道，“我…”
“还没有呢。”
魏无羡抬头，望了望清缴过后的乱葬岗道：“没人会来了，连搜寻我魂魄的人都走了。”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不远的地方传来极小的声音，像是有人尽量避着尸骨走来，因此发出的声响很小，走得很慢，像是身体不大好或者在四处张望什么。
待到此人走得更近了一些，魏无羡才迟缓地发现声音是从自己左后方发出，他缓缓回首，先是看着这人腰间悬着温润的玉佩，后来才抬眼，看到卷云纹的腰带、抹额，最后对上此人的视线。
一瞬间魏无羡觉得对方发现了自己。
是蓝忘机。
他终于也来看看我是不是已经身死魂消了吗？魏无羡麻木地想。
蓝忘机小步走着，姿势有些古怪，魏无羡望着他一步一步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停在了他的面前，随后神情像是隐忍着什么一般，艰难地蹲了下来。
魏无羡伸手要触地往后移动，却被红头绳抓住了手：“别动，蓝湛他看不见。”
魏无羡这样看着咫尺之距的蓝忘机，喉结不经意滚了滚。
“魏婴……”蓝忘机等了一会，低而慢地说道，“你在这吗？”
他说这句话像是费了很大的劲，说完便颤抖着倒吸了一口气。
“魏婴？”他茫然地又唤了一声。
他看得见我？还是感受到我了？魏无羡与他视线等高，直直撞上了对方的眼睛，蓝忘机琥珀色的眸子中除了映出一片空地之外什么都没有，但他就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前方。
魏无羡再次看到了在少时洞穴所见到的眼神。相同又有些不同，这次似乎更加复杂了一些。
蓝忘机这样愣了会儿，又站了起来。四处走动着，似乎还在找什么，魏无羡这些天来第一次站了起来，奈何就算是魂魄状态他也僵硬了太久，刚起身就摔了个头着地。
蓝忘机像是听到什么声音般，又回头看了一眼。
蓝湛这么神吗？魏无羡一身冷汗。
他在地上趴了会，等蓝忘机回头，才悄悄打算站起来，红头绳在一旁有些好笑：“我说啦，他看不见你，别装死了。”
魏无羡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他受伤了。”红头绳淡淡地说。
魏无羡点点头道：“看他的动作感觉应该是背部…”
他们这样走着，到了一处小岩洞旁，突然听到小孩紊乱的吸气声。
“阿苑！？”魏无羡最先反应过来，一下超过蓝忘机跌撞着跑了过去，多天没有活动的腿经不起这样剧烈的移动，仿若一阵电流震过神经，他腿一软摔在地上，连滚带爬扑上去伸手想要捞起近在咫尺的孩子，却扑了个空。
“我…”魏无羡先是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自己作为灵体确实是抱不住面前的温苑，他退后两步，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哈哈…没事的…没事了…你还活着，蓝湛会救你的，别怕…”
蓝忘机没有听到这样一番话，却还是走了过去。
魏无羡这样望着他，才发现此时自己有多么安心，虽然上一次离别时还是不欢而散，但他平白无故相信蓝忘机会把温苑救回去。
生前分别时温苑只是称呼蓝忘机有钱哥哥，魏无羡还同他贫嘴，无聊到欺负小孩子，开玩笑质问“阿苑，是不是他有钱你就喜欢他”，但魏无羡自己心里也明白，小孩哪会亲近对他毫无喜爱之情的人，蓝忘机对温苑，是对待普通小辈的情感，不会因为他是温家人而区别以待。
“…你哥哥还有家人呢？”蓝忘机勉强抱起温苑，脸上丝毫没有嫌恶对方浑身灰烬、衣衫破旧的表情。
怀中的孩子本是已经昏迷，听到这一声又扑腾两下，喉咙嘶哑地叫着什么，眼角挤出泪花，弄得整张脸更加脏兮兮的。蓝忘机收紧了怀抱，低低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
两人站在乱葬岗上头，周围再没有任何响声，魏无羡回头俯视，虽是山顶的风声混淆视听，他仍然知道山下的人们仍然为着一点铜钱讨价还价，而精瘦的男人拉着货消失在人流中。偶尔有着世家校服的修士路过，也只看了这边一眼，转而向身边的同行人诉说着此处曾经发生过的故事。
“走吧。”红头绳说。
“你还有事情要告诉我。”魏无羡背对着他，语气中带着一点期待。
红头绳笑。
从相识开始，每一次遭遇困窘时，每一次就要以为接下来要独自面对时，难以克服当前窘境时，总有个人在其他人都悄悄向后退时向前迈出了步伐。
他觉得自己突然读懂了蓝忘机。
天上流云不断飞转着。
06
……
曲子在这座已经荒废数年的山中响起。
“来者何人？”
“漂泊浮萍本无根，天涯游子莫相问——”
蓝忘机用手轻轻按住琴弦，像是同故人问好：“又是你。”
被问灵的魂魄笑嘻嘻答道：“是我啊，含光君！你又来这里了…”
虽然如此回答，但魏无羡知道对方听不到。
他觉得有些可惜。
“其实我有想和你回云深，”魏无羡坐在一旁，“从多少年前就想了，但是你家实在是仙气缭绕，阳气颇重，我几次想要强行进去都被掀了出来，一路都要滚到山脚去了，我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在那里久留——”
“你要是知道我还在，干脆和我私奔得了。”魏无羡张嘴调笑。
距离蓝忘机得知自己的死讯，已经有十二年了。
你还要在这里等多久呢？
这句话不知道是问谁，但上次他在心中想过的“蓝忘机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个问题，如今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十年多了啊，蓝湛。”他这样自言自语，“人生可真是漫长啊。”
他待对方走后，又在山上晃了晃，明明心情低落，头顶的太阳却晒得他没了热之外的念想。作为魂魄他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一闭眼一睁眼，可能就是几天过去了，这片荒山上都快长出绿芽，他独自走在光怪陆离的山间，突然在前方看到一个身影，扎着红头绳，穿着黑衣。
“你很久没来过了。”魏无羡道。
红头绳晃了晃。
“我认识你。”魏无羡琢磨了一下，又说。
红头绳转过身：“我是谁？”
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些微小的细节、习惯，让杂乱的思绪连在一起，串成了清晰无比的线。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魏无羡回答：“但是……你就是我，或者说，你就是魏无羡。”
红头绳绷不住之前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笑了出来。
“是啊，还挺聪明，不过你毕竟是我嘛，应该的。”红头绳脸也不红地陈述，“我这次来是告诉你我要走了。”
“回你自己在的时间吗？”
“是啊，”红头绳回答，“急着回去见含光君呢，所以就要收回这个空间了。你也不能在这里久留。”
“蓝湛？”魏无羡显得有些高兴，“我们…”
“你还不完全是我呢，”红头绳用手扇着风，“把我带给你的这些回忆忘掉，你才是我。”
他这话说得很轻，以至于魏无羡没听清晰，红头绳闭上眼，过了两秒再睁开时，整座山便只有他一个人了。
“哎呀，回家咯……”他拍拍身上的浮尘，转身下了山。
07
这间屋子弥漫着淡淡的檀香，本是有不急不缓的琴声，待到一曲弹罢，屏风被轻轻扯动了一下，一个脑袋从屏风后冒了出来。
“含光君~蓝湛~”魏无羡轻轻地唤道。
“回来了？”弹琴人抚琴，回头时屏风后的人便走了过去，交换了一个吻。
“这趟可真是累死我了，骨头都散了，比天天还辛苦。”
“……休息吧。”
“你不问我为何要做这种事情吗？”
“为何？”
“因为我想让每个时期的自己都知道你的好嘛，有没有很感动？”魏无羡顺势滚到了对方怀里，“虽然他再醒过来的时候都会忘掉，但他见到你，总会有一种感觉……
“像是独行黑暗中，然后，天亮了。”
魏无羡仰头，捧住上方人的脸，调戏道：“蓝湛，你为什么没有感动地哭了？”
“一家三口那个……”蓝忘机略有些迟疑地开口。
“哦那个时候啊，你听见了？！”魏无羡笑着滚到一旁，把本来整齐的头发弄得凌乱，他眨眨眼道：“你别当真嘛……诶！蓝湛，别过来！别咬我啊！唔……”
08
第十三年，蓝忘机上到乱葬岗，再没有遇见这些年一直陪在一旁的魂魄。
而在这不久后，梵山却响起了当年他只为一人哼唱过的曲调。
Fin
还是没有达成9999成就………………………………
大家七夕快乐XD
文/yukika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