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息

浪漫至死不渝。

【忘羡|十幸之八】久别重遇仍牵挂(中)

【忘羡|十幸之八】久别重遇仍牵挂(上)


03

出门之前,他换了一身衣服,跟蓝忘机身上的样式差不多,尺寸却是刚刚好、都是黑灰色系,据说分别叫做“素色衬衫”、外罩“黑针织衫”、搭配黑长裤。另外他把长髮重新绑低了一些,戴上一顶“鸭舌帽”

遮住了他头上的绷带、也让马尾没有那样显眼,展现出“早春时节的雅痞英伦风情”,彷彿为他量身订做。魏无羡因此又发现了一件事情──蓝忘机虽说那“魏婴”是好友,但衣柜裡却有许多他的衣服,显然这所谓的“好友”其实就是那种关係──可惜此时他还不知道,这裡人流行一种关係叫做“友达以上”。

魏无羡一边暗搓搓地窃喜,一边好不容易在蓝忘机的指点下把衣服穿好了,才茫然地问:“蓝湛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什麽东西?我看这些衣服没有多复杂,名字怎麽稀奇古怪的,还什麽风……”

蓝忘机忍不住伸手帮他把扣错了好几颗的衬衫扣子重新解开扣好,抚平皱折,手指似是恋栈地缩了缩,才冷静道:“不是我说的。”

魏无羡一脸不信道:“不是你说的难不成是我说的?”

也许是两人的气息太过靠近,连彼此的睫毛都能数得清,蓝忘机转身快步走出房间,发红的耳尖便在魏无羡眼中暴露无疑,但他嗓音依旧正经:“是你……”魏无羡心想怎麽可能,蓝忘机的声音便接了下去:“……听温情说的。”

魏无羡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所以不只是江澄,连温情也在?看来他想得没错,在这个不知名的世界裡,其实所有人都还在。接着连忙低头穿好袜子──这大概是他唯一会自己穿好的东西了──跟在蓝忘机后面出了房间。

蓝忘机驾车带他去了一家鑑定中心,中途省略魏无羡对于各式现代汽车、交通状况、街景以及道路安全管制等等方面的歎为观止。比较烦人的是魏无羡经过鑑定中心的自动感应门时玩性大发,在开开阖阖的玻璃门之间窜来窜去,直到差点被门夹住才让蓝忘机一把拖走。

魏无羡道:“蓝湛,你们那个法器做得真是不好,一不小心还会夹到人,太不灵敏了,要是让我来贴几道符咒……”

蓝忘机无奈地打断他:“此处不可高声喧哗。”

魏无羡:“有这种规定,这是此界的‘云深不知处’?你不是要带我去见江澄吗?”

蓝忘机连续回答两个问题,道:“不是。此处本不该吵闹。”

魏无羡道:“虽然说你坚持自己不认识我,只是觉得我是你那个‘魏婴’,可是你分明讲话神态表情性格都跟我那蓝湛一模一样,根本就没变,你怎麽就不是我的蓝湛呢?你怎麽可能不是我的蓝湛呢,要证明干嘛。”

蓝忘机道:“……也有可能。”

魏无羡道:“怎麽你又说可能了,你就是啊,问题不是出在我身上吗。”

蓝忘机道:“若证明你是魏婴。便有可能。”

魏无羡道:“不是魏婴也没什麽呀,如果你真是蓝湛,那你就是我的蓝湛。你管我是谁。”

魏无羡两辈子为数不多的牵挂能牢牢繫着的人不多,繫在谁那裡、繫了多少都是掰着指头能数完的,情情爱爱这种不违道义的事情既然无需遮遮掩掩,又哪需要证明,他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心裡那个人有多好,看着就忽如一室清辉洒落,窗外有光风霁月不说,还满院飘香雪。

蓝忘机不讲话了,迳自往裡面走,将魏无羡护在身侧,似乎不想让太多人看见这个压低帽沿的长髮年轻人。魏无羡颇为受用地被挡着,目光从那人雪白的毛衣肩线透过去,漫不经心地扫视走廊上、大厅及楼梯间稀稀落落的人影,最后却又转回那人修长的脖子,道:“生气了?”

蓝忘机继续沉默。

魏无羡勾着唇,悄声道:“蓝二哥哥。”

蓝忘机一僵,脸上的窘意一闪即逝,警告似地望过来,低声:“别乱叫。”

魏无羡:“蓝二哥哥蓝二哥哥、二哥哥、好哥哥、哥──”

蓝忘机陡然拉着他闪进一处无人拐角,握着他的双腕狠狠抵住牆,一字一顿沉声道:“你别闹了。”

背嵴往牆壁上一撞,即便不痛魏无羡也装模作样地闷哼了一声,蹙眉咬了咬下唇,如愿见到蓝忘机目光一颤。他藏在帽沿下的漆黑眼睛盈满了促狭的笑意,整个人躲在蓝忘机的阴影裡偷着乐,好不快活惬意。魏无羡慢悠悠道:“不喜欢听我叫?‘魏婴’不是这样叫的麽,那他都怎麽叫,蓝二公子你教教我?”

蓝忘机避而不答,只道:“……此处,会有他人,你需小心。”

魏无羡兀自盯了他一会,好一阵才垂下眼,服软一般歎道:“哦。”

蓝忘机道:“你……”

魏无羡小声道:“蓝湛,你别生气。”抬眼,见蓝忘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像是要穿透他看进很深的地方。心头肉像是被针挑开了一道小口,欲把插在肉裡的竹纤挑出来,密密麻麻地发疼发痒,忍不住动了动被压在牆上而略微痠刺的手腕。顺便可怜兮兮道:“疼啊,二哥哥饶命,大人有大量。”

蓝忘机微惊,鬆手以后敛眸道:“自做自受。”便不由分说拉着魏无羡走了。

魏无羡任他拽着跟在后面,道:“蓝湛。”

蓝忘机:“嗯。”

魏无羡等他回头,立刻报以一个大大的笑脸:“我错了,你别生气。”

蓝忘机一愣,目光不自禁软了下去,摇摇头道:“没生气。”

魏无羡道:“那你理理我,跟我说话?”

蓝忘机道:“此处有人,你小声一些。”同时,他拉着魏无羡穿过长长的走廊,途中经过一串目光疑惑的路人,像是觉得那个一直被挡住的年轻人太吵。

魏无羡本以为自己是喋喋不休引来注目,却突然一愣,低声对蓝忘机道:“他们为何有敌意?好像随时都会动手。”

蓝忘机道:“这是私人领域,我们闯入,便会被敌视。你需小心。”

魏无羡很吃惊,蓝忘机指的是江澄的私人领域,比如说莲花坞。但如果是在莲花坞,门生见到像含光君这样的高门仙首,大多恭谨敬畏,连多看一眼都不敢,又怎会敌视?于是道:“你跟他那麽不熟?还常常打起来?”以前或许真有过冲突,但魏无羡知道这两人即便不对付,也不会大打出手,毕竟那两人都不爱打架;他跟蓝忘机打架的次数都比江澄跟他打架的次数多。

蓝忘机道:“不熟,未曾打过。他知道我们会来,不会出手。”

两人来到了一扇门前,外头的挂牌写着魏无羡看不懂的“鑑识室”以及一串符号,蓝忘机却没进去,道:“我让你带云梦江氏银铃,拿出来。”魏无羡依言取出,并让那银铃发出声响。

当门裡面也发出回应般的铃响之时,魏无羡涌起一股诡异的印象──当初他在云深不知处山门内,听见蓝忘机的琴声而误闯到这个世界;现在他让门外门内的铃声两相应和,也颇类似要进入另一方世界前夕。

门裡走出一个戴着手套的男子,细眉杏目、眉间冷鬱凌厉,光是往那裏一站就能给人巨大的压迫感,正是江澄。江澄一见到蓝忘机,不悦地抿唇点头,算是招呼,接着目光戳上了魏无羡。半晌,瞳孔一缩,闪电般地探手要抓魏无羡,却给蓝忘机直接拦下了。

蓝忘机冷漠地警告:“江晚吟。”

江澄恶狠狠地瞪着魏无羡,嘴唇近乎扭曲地笑道:“好啊,你竟然真的没死。”

这副表情跟他重生回来被抓住之时简直一模一样,魏无羡道:“承你吉言,让你失望了。”

江澄转身走回房间,怒道:“失望?你以为我帮你做了尸检报告是为了让你逍遥法外?想得美,给我滚进来!”

魏无羡与蓝忘机对视一眼,双双踏入房间,便闻到一股难闻的气味,蓝忘机知道那是各种化学药物、防腐剂和消毒水,魏无羡则注意到其中夹杂着一丝腐败和血腥──这裡有尸体。因此魏无羡顺理成章把心中疑问丢出来,面上却不动声色道:“你帮我尸检?”

蓝忘机则望着房间中央的铁床──上头那黑色塑胶袋裡明显装着一个人──他问道:“谁?”

江澄换了一副手套,皮肉不笑道:“温家的。死因是洗桑拿时突发心梗,呸,你信?”转头又对魏无羡道:“你以前号称做得天衣无缝,手脚也乾淨得多,至少不会有人跳出来逼我解剖还要给说法。结果怎麽轮到你自己的时候会被看破手脚,需要我弄来另一具尸体做你的尸检报告?嗯?”

魏无羡听不明白,只听得出自己大概是假死过,还要再问,蓝忘机便道:“他不记得了。”

江澄皱眉:“不记得什麽?”

蓝忘机道:“全部。”

江澄脸色大变。魏无羡道:“不是不记得,是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情跟你们知道的事情不是一个样儿的,我根本不是你们这裡的人。按照蓝湛的说法,我是从‘魏婴’写的话本裡头跑出来的。”

江澄则呆若木鸡,却反射性地抬手转身往房间的天花板一角射出一把剪刀,撞碎了某个黑色的铁盒子,须臾又彷彿无法接受地化为面色狰狞,对蓝忘机怒道:“蓝忘机,你莫不是疯了吧?!”

魏无羡还打算交代他从云深不知处过来的经过,蓝忘机却突然按住他,面色冷峻地摇头,明显是制止魏无羡继续说下去,但见魏无羡脸上有些挨了一计闷棍的茫然,只好在他掌心上写道:“湛、婴”并在这两个字上头划了个叉,示意他别再提两人的名。魏无羡被那轻柔的痒意酥了一下,一边出神而不合时宜地思索到底是“忘羡”好听还是“湛婴”好听,一边却也注意到蓝忘机与江澄在对话之中,从来就只提及对方的字──本以为是习惯使然,现在看来,其实这两人都在防着什麽,江澄甚至失态地弄坏了什麽东西。

想到他们两人初至这鑑定中心,走廊上的人都对他们投以敌视的目光,如果不是因为蓝忘机与江澄认识,便会遭到攻击,这也许正是因为这裡时常有必须提防的闯入者?或者担心隔牆有耳?

蓝忘机坚持道:“他什麽都不记得了。”

江澄道:“……这就是你说的‘进展’?你跟我们说他已经有意识了,结果弄出一个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谁的傢伙!”

显然江澄不了解蓝忘机,但魏无羡却很懂,知道为什麽蓝忘机不肯多说,另一方面他也比蓝忘机了解江澄,于是道:“江晚吟你行了吧,我知道你想问什麽──我的记忆还剩多少,对吗?好吧,我知道你跟我出身同门,我是给江叔叔和虞夫人收养的,因为我父母在我七八岁时意外离世了。我们少时就结识了蓝……忘机和他哥哥、后来因为家族恩怨跟温家人有过冲突,你跟我都差点死了,不过后来成功復仇──现在床上这个。”魏无羡努了努下巴,道:“是温若寒的儿子?我猜八成是我干的吧──可是他不是早就死了吗。而你……正在替我收尾,是不是?”虽然这与魏无羡自己的认知大不相同──江澄在莲花坞做宗主之时是绝不碰尸体的,但确实常常帮魏无羡“收尸”,此番字面上的意思成了真,真是古怪又让人有点想笑。

江澄望着他的目光是不可置信的。他看了看蓝忘机,又看了看魏无羡,最后似是明白了什麽,冷笑:“看来你即便是疯了,也没忘记要给自己留个时空胶囊,免得真成了傻子。”

魏无羡不知道什麽是时空胶囊,但不妨碍他能听懂江澄的意思其实是指“线索”。而蓝忘机想的大约跟江澄一样:“魏婴”虽然忘了一切,自称是“魏无羡”,但他写了一本书,在书中留下了“魏无羡”和他认识的人,并且让魏无羡的书中经历成了回溯一切的线索。换句话说,他们都认为魏无羡就是“魏婴”,但目前的魏无羡出于某中尚未釐清的原因,坚信自己是生于那个杜撰出来的书中世界──而这并不奇怪。

以魏无羡对自己的了解,如果蓝忘机和江澄都在提防着什麽,因而不让彼此直呼名,代表魏无羡本人也会透过某种方式隐藏真相,比如编个故事──大约就是魏婴写的那本书,并把他想要隐瞒的所有真相和线索写于书中,免得这些事情被湮灭。再设法让自己忘记一切,免得有人想追杀他或折磨他来撬开他的嘴。

而果真如“魏婴”所料──江澄说“你竟然没死”表示有许多人以为“魏婴”已经身亡,代表他曾遭到追杀。想到此,魏无羡摸了摸下巴,对蓝忘机道:“你就想这样证明我不是假的?我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留下我的记忆?但那也差太多了,你刚刚还说我这身衣服的名字是温……取的。”

蓝忘机点头:“是她取的,她死了。与书中记录相同。”

魏无羡一僵,立刻转向江澄:“师姊呢?金子轩呢?”

江澄看着他的目光彷彿要吃人,冷冰冰道:“死了!”

蓝忘机道:“亦与你所书……相同。”

这次不等魏无羡站不稳,蓝忘机立刻往浑身僵硬的魏无羡背上顺了两下,后者一番冷静过后,心知横竖他问的人都离世多年,因此哀恸尚可忍受,平静道:“所以你们觉得,我就是那个人……但你们却不是我知道的那些人。”

蓝忘机顿了顿,低声道:“你可能忘了。”

魏无羡道:“你想让我跟江晚吟说一会话,说不定就会想起来了?但那有什麽用,你们知道我之所以什麽都不记得,就是怕遭到不测,现在我要是想起来,岂不是要再死一遍?”

蓝忘机立刻肃然道:“不会。”

江澄也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毫无长进?蓝忘机没跟你说我为什麽要见你?我们已经有了证据──比如说我手裡这温狗的尸体──他确实死了很多年,我现在是在重复尸检、重写报告。我该做的事情已经做完,其他的,就等你交代当初的调查结果,如果蓝忘机所言不假,你应该是全部留在那‘时空胶囊’裡了?”

魏无羡却露出疑惑的表情,转头对蓝忘机道:“你不是全都读过、全部知道吗?还有什麽要我交代的?”

蓝忘机摇摇头:“全书共四册,但第四册遗失,而其他文档也被你上锁。第三册结尾,则是金光瑶身败名裂,各家修士群起挞伐。”

魏无羡道:“所以金光瑶眼下是在逃,还是死了?”

江澄掀了掀眼皮:“失踪了,聂明玦使用的最后一隻抗毒剂失效,掐着金光瑶驱车撞断滨海公路护栏,掉下去了,不可能有命活。”

魏无羡想了想,看来乱葬岗围勦以后直到夜战观音庙的事情,除了他以外没人知道详细情况,只知道聂明玦与金光瑶可能都死了。换句话说,夜战观音庙的事情,大部分是”魏婴”的猜测与预期写就的,现实当中并不完全如期发生过,说出来意义似乎不大,于是道:“那你们还想知道什麽?”

蓝忘机道:“众家挞伐之时,你曾提出疑问,怀疑有人指使。”

魏无羡道:“对。”但当时没人听他的,淨顾着痛斥金光瑶忘恩负义、心狠手辣,对于妓女思思为何来到莲花坞捅破金光善死亡的真相,完全不在乎。

江澄道:“所以我们得知道幕后黑手,到底是谁才能让金光瑶死得那麽惨──因为从头到尾,你和蓝忘机会去调查那件事情,就是他主使的。而现在,他打算鸟尽弓藏了,不择手段要我找出你的‘尸体’重复进行尸检,企图揭发我曾经包庇你逃亡、藉以把我灭口。”

魏无羡道:“那我到底死没死?”

蓝忘机道:“你当时大病方癒,与我深入案件调查后,发现金光瑶曾设计聂明玦施打破坏神智的禁药,又将他监禁,你则因为遭金光瑶识破身分而逃走。后来,你出手协助欲被金光瑶围杀的证人和晚辈,才再度身受重伤。”

魏无羡眨了眨眼,道:“你说的围杀,是第二次乱葬岗围勦?”

蓝忘机道:“正是。”

江澄接续道:“你们虽然一群人来了我这裡寻求庇护,但你没有久待。很快就离开了。大概是你没养好伤,又急着留下信息,因此你写完就死了……当然现在看来,你只是逃了,没有死。”

魏无羡道:“……温琼林告诉了你那些事情,我有什麽好待的。而且照你们那群证人当时的语气,不需要我也能收拾金光瑶。”他可不认为江澄知道了那件事以后,会跟他冰释前嫌,或者好声好气地说谢谢。

江澄脸上的怒气一闪而逝,骂道:“就算他告诉我,你就会乖乖待着了?你分明是因为跟蓝忘机──”说到这裡却嘎然而止,大约是不愿回想自己当初撞破了什麽既糟心又震惊的事情。

蓝忘机神情一变,手指颤了颤,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不开心的情景。

魏无羡摆了摆手,表示不欲多谈,便道:“我们只是朋友,你别乱猜。至于你说的人,我有想过是谁,但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你说的鸟尽弓藏……难道他除了復仇……还做了什麽伤天害理事情?”

其实说到“復仇”,幕后黑手是谁呼之欲出,江澄阴恻恻道:“果然是他──当初还装做自己是个‘一问三不知’,现在已经隻手遮天了。他可不只要杀我,连你们也没打算放过,免得他自己迟早被揪出把柄,这一点上,他可比金光瑶狠心多了。”

魏无羡眨了眨眼睛。也许那人一开始并没有如此不留情面的打算,只是一旦手上沾了人血,就很难再回头,特别是当他是踩着他人尸体一步一步往上爬的时候。

说到这裡,房间外突然传来巨响,然后是各种器械打斗与惨叫声,直直冲此处而来!江澄怒道:“又来。”

房间开始剧烈摇晃,彷彿整个领域被人徒手撕开了一个大洞闯进来,却也把这纸房子揉得乱七八糟。魏无羡道:“谁来了?”

江澄冷笑:“还能有谁,他随时都在监视我。你们还不抓紧时间快滚!”说着从房间角落的黑色袋子裡拿出一个巨型筒子扛上肩,大步撞开了门走出去,头也不回。

蓝忘机道:“可需援手。”

江澄不耐烦:“滚!”

蓝忘机一把攒住魏无羡的手就要往外跑,魏无羡道:“怎麽回事?”

两人一冲到长廊上,就见到四处都是倒下的尸体,满身烧伤与弹孔,而江澄已经消失在一片碎石瓦砾中。魏无羡见不到人,下意识地要拿出笛子,又被蓝忘机按下,道:“不可。此处是江晚吟的领域,外来者杀不死他,却能发现你。”语毕不再解释,自己向远处扔了数颗暗色的球,待爆炸轰然降临,便一刻不停地护着他往前冲。

砲火声隆隆不绝,可见对方来势汹汹,然而江澄的领域依旧屹立不摇,反杀入侵者手起刀落行云流水,大有大军压境、而我自巍然不动的气魄,甚至有馀力掩护蓝忘机和魏无羡──他们前方的路往无尽处蔓延,如同万花筒一般镜象分化,把两人背后追赶的人不断扔到别条道上。

他们不知穿过了几道被江澄一分四四分八的走廊,闪过了多少倒地的尸体,终于来到一扇门前,蓝忘机道了一声:“兄长。”便推开门。

魏无羡陡然来到了一个与云深不知处的寒室极为相似的房间,而房间的书桌前也端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泽芜君蓝曦臣!同一时间,背后的大厦逃生铁门轰然闭上,幻化成了一道色泽温润的梧桐木门。

魏无羡勐然回头,蓝忘机却拦住他,摇头道:“回不去了。”

蓝曦臣在他背后说:“魏先生不必担心,我会刺激江先生的脑波让他醒来,便不会继续在梦境中遭到攻击了。”

魏无羡连忙转身,颔首道:“泽芜君,好久不见……抱歉,失态了。”

蓝曦臣从书桌后起身,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见,魏先生,不过现在不是上班时间,你大可不必这样称呼我。然而听忘机说,你对我们并无记忆,你且随意称呼吧。”接着转向蓝忘机,道:”看来我与江先生的梦境对接是正确的,虽说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但那人果然入侵了江先生的脑波和梦境。”

蓝忘机道:“多谢兄长。我们所料不错,那人确实是聂怀桑。”

蓝曦臣的平和神情黯淡了一瞬,却像是不意外地道:“你亲眼所见?”

魏无羡只觉得他兄弟俩为了一人而分辨立场的模样,很是令人不舒服又眼熟,立刻接道:“不是,泽芜君,不关蓝……忘机……的事……”

蓝曦臣笑道:“魏先生可以随意称呼,忘机之所以在江先生的梦境裡格外小心,是因为江先生的脑波容易被入侵,秘密外流的风险很高。但我已经断开了梦境连结,也对脑波加密,你不必担心有什麽信息被人听了去。”

虽然完全听不懂蓝曦臣在说什麽,但意思就是此处不会隔牆有耳,魏无羡便不必勉强自己改变说话方式,道:“多谢。其实蓝湛只是听我的推测,觉得幕后主使者便是聂怀桑,但我并未亲眼所见,只是知道……在‘魏婴’写的书裡,我之所以被献舍重生──也就是蓝湛跟我说的‘大病初癒’的时候,就发现了赤锋尊的凶化的断臂,是因为有人刻意把证据投放到蓝湛跟我都会发现的地方。”

蓝曦臣道:“魏先生书中所说的‘凶化断臂’,应当是指我大哥遭注入禁药之后的血液样本。被忘机你带回来化验以后,便带着化名的魏先生一起调查,是吗?”

蓝忘机点头道:“正是。”

蓝曦臣叹息:“好吧。”

按照魏无羡目前的记忆,他知道蓝曦臣自从金光瑶与聂明玦被双双封入大石棺以后,就长期闭关不出,心思鬱结,想来在这个世界的蓝曦臣也会如此,还想说什麽,蓝曦臣便道:“怀桑所作所为,如今已经威胁到整个企业命脉,本以为由他来主使董事会也无甚不可,现在看来,连江先生的脑波都会被入侵、无所谓地破坏他人大脑神经,我便不能再对他心软。”

魏无羡想到方才在江澄那裡的险象环生,连忙问道:“泽芜君,你们这裡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为什麽江澄的……什麽脑会被入侵,你们说的梦境连结又是什麽意思?”

蓝忘机道:“你我所在的,都是梦境。”

魏无羡茫然道:“你在做梦?我在做梦?”

蓝曦臣咳了一声,一语双关道:“我们都在做梦。”

魏无羡不解道:“什麽意思?”接着想到云深不知处的“古室”裡面曾有一梦貘香炉,可以带人前往逼真无比的梦境,便道:“你们这裡,也有梦貘香炉?”

蓝曦臣道:“这正是你留给忘机的线索之一,你在书中设定提及‘入梦’的概念,我们才会用这种方式,各自做梦,并与你的梦境对接,与你沟通。”

蓝忘机道:“你所在的云深不知处,应当也是梦境。”

魏无羡道:“所以……我在的修真界,是我基于‘魏婴’所写就的书本内容所创的梦境?”

蓝忘机道:“有此可能。”

魏无羡道:“那现实世界到底发生了什麽,让我必须写这本书?甚至在重伤昏迷以后还念兹在兹,做梦都梦到这些?”

蓝曦臣与蓝忘机兄弟于是向魏无羡解答。

在蓝忘机所处的现实世界中,他们这群“高门仙首”并不如何清高,而是干的一些庞大但特殊的营生,叫做军火买卖。这项营生大到能掌握一国经济命脉、或者一国生死存亡,所以其中门道和送往迎来实在太多,有正当行事的、也有偷鸡摸狗徇私舞弊的。加上这个团队裡派系分杂,只有“四巨头”能组成所谓的“董事会”来管理下面的团队,久而久之,各种权力倾轧都会出现,而在魏无羡父辈那一代,管理团队之间已经有一番腥风血雨,而到魏无羡成年、又创造一项几乎能横扫千军的信息战技术“虎符”之后,团队裡的冲突终于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点──没有人能容许两位年轻的江氏掌权人把整个董事会压得喘不过气来,何况一边还有金光善虎视眈眈。

先是离间魏无羡与江澄,最后董事会又透过一项两国之间的军火交易诬陷魏无羡,并在短短三个月之内设计杀光了魏无羡底下的技术人员与亲友──其中便包括他的好友温情、继长姊及其夫婿──他们被伪装成政治暗杀或者意外事件,并将矛头指向了魏无羡,企图杀人灭口。而魏无羡销毁在公司研发部门裡的所有资料以后死裡逃生,改名换姓去了国外。

蓝忘机找了他几年,终于因为一次在偏远国家爆发的传染病调查,发现了聂明玦的血液样本,也发现了魏无羡,便把人强行带回国,深入调查当初的军火交易案到底是谁在利益分赃。

但既然多年前的案子,可以逼得交易双方的国内政要对于魏无羡的团队痛下杀手,这次调查工作依旧不轻鬆,差点让公司分崩离析之后被金光瑶一手把持,并且把所有董事会的董事开除后尽数灭口。幸好魏无羡熟悉这番暗杀套路,与蓝忘机一起协助董事们逃亡。但魏无羡大概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于是留下了所有调查的结果,随后陷入重度昏迷。

──难怪初遇之时,蓝忘机能准确无比地摸到魏无羡头上的伤口,他大概从那一刻就开始怀疑魏无羡就是真正的“魏婴”了。

话说回来,“魏婴”把调查结果全部加密,连印成册的情结,蓝忘机也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更别说依照魏无羡对于书中“梦貘香炉”的记载和设定,即便找到,概念也非常零碎。总而言之,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之后,才编写出一套能刺激脑波,使人双双进入梦境的一套程式以及相应的硬体。

甚至设备都万无一失之后,成功刺激昏迷中的魏无羡脑波,而创造梦境,蓝忘机都失败过无数次。唯一一次成功,却还碰到了一身奇装异服的魏无羡从他房间裡凭空冒出来,蓝忘机差点以为自己的脑波被谁入侵了,还创造幻觉想干扰他。

听到此处,魏无羡沉吟了一阵,好不容易才接受了大量的信息并且釐清一番,道:“让我猜猜,我在书中所写的‘修真界’其实就是指这一整个军火营生的团队,而金、蓝、江、聂四大家族就是董事会的几个大头。在我父辈那一代,董事会则是由温家把持的,对吗?我在书裡提及的、每个人的‘表字’都是在公司裡使用的化名,所以共事的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真名,除非从小认识,是吗?”

蓝忘机道:“是。”

魏无羡又道:“而我逃到国外以后,董事会便由金光善独霸,后来是金光瑶主使,直到他把董事会的另一个头,也就是赤锋尊聂明玦,用另一种……你们说的‘生物技术’杀死了,但被聂怀桑发现留下的血液样本,所以投放到蓝湛旅居的偏远国家,让他调查,顺便抓到了我。而经过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如今聂怀桑已经独佔董事会,打算把我们这一辈,也就是知道金光瑶和聂明玦恩怨的人,全部杀光,免得被我们揭露是他在世界各处、还有国内外投放生化武器,逼我们蒐集线索却害了这麽多人,因此把他开除董事会吗?”

蓝曦臣点点头:“正是如此。”

魏无羡道:“所以现在,江澄是在董事会裡面、聂怀桑的眼皮底下,才会使得他的脑波常常被入侵,有可能洩露我活着的事情。”

蓝曦臣道:“是的,我因为三弟的事而向董事会请辞已久、忘机则是因为早年旅居国外寻找魏先生,才让我们兄弟并没有太多机密资料留在公司内,创造梦境的技术也不是在公司开发的,我们的脑波还不会被入侵。江先生目前还在董事会内,协助调查聂怀桑的事情──虽然他已经低调到几乎不出席董事会,只在公司辖下的鑑识中心工作,难免也把自己暴露在危险之中。”

魏无羡道:“那现在,你们打算怎麽办?”

蓝曦臣道:“魏先生的书有部分加密,忘机耗时多年也无法解开,另外还有一些重要的信息佚失,因此希望你能助忘机一臂之力;若你能恢復记忆更好。至于我,我休息已经够久,是时候回到董事会了,我会好好处理怀桑的事情。虽然‘聂怀桑’只是他在公司内使用的化名,但我们拥有的证据和信息绝对可以查出他在公司外使用的真实姓名,要掌握他的行踪、人脉和金流不在话下,我会力求让所有人都平安无事,这点还请魏先生放心。”

 

【待续】


【忘羡丨十幸之一】正逢韶华

【忘羡|十幸之二】青梅竹马

【忘羡|十幸之三】知己同白发

【忘羡|十幸之四】盛世太平弃兵甲

【忘羡|十幸之五】共同笑骂(上)(下)

【忘羡|十幸之六】执手归家

【忘羡丨十幸之七】相看无须答

【忘羡|十幸之八】久别重遇仍牵挂(上)(中)(下)

【忘羡|十幸之九】今生姻缘佳

【忘羡|十幸之十】难时人皆散 回首犹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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